再看看女儿的手,扣在那男人手中,被他缠紧了还反过来蹭蹭他指节,宠溺似的。
“……”
鹿父的神色从震惊到一言难尽的复杂,想接手脚边适才恢复自由的小黑猫,一刹那视线灰花,被岳丈抢先地抱怀里,蒲扇温厚的手已经熟稔地抚起猫背,正赶了巧,书室门前的地面阴影出现,步声很轻,看着她,阴沉如同实质地割出血腥来。
最后,他半是温和的一笑,声音哑了:“安安。”
鹿父眼皮一颤,隐忧地蹙眉望向女儿,她应声抬头,不觉得有什么:“哥。”
气氛不寻常,隐隐边角锋利,微一动便能刺破呼啸出蛰伏的东西,江默察觉,护紧了她的手掀抬眼皮,目及走来的人,先于意识警铃大作地从上到下竖起戒备。
走出的这个人,是在直勾勾盯着安安。
攥着她的那手顿时发力,就在林书文笑后,预备微启薄唇的刹那,她接了话茬,直截地堵住他要说的话:“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相处起来,比较生疏。”她身上一件遮至小腿的衣裙,保守也轻软,莹莹的却如织着初霜,连耳下带着颈项姣好的弧度,亦隔着清冷。
林书文的眼底不由缩紧,添上狂热的暗。
想让他收手,不可能,永远没这个可能。
“林哥哥小心!”电光火石间喧嚣爆沸,是小孩的惊喊突如的扎地他耳膜一响,转瞬透不过气,被狠狠攥紧了衣领,离在咫尺的斥红的瞳,不是照片上戴了眼镜毫无攻击力的模样,而是更森然,能令人通体发寒的空郁。
拼着唯一的一个念想,就无法自控地暴怒,浑然没有任何思量。
倒也简单,刚好这还是在老爷子的寿宴上。
林书文慢条斯理地搓了搓指腹,奇怪的是,揪他衣领的人竟然纹丝不动了,眼尾还充着血色,慢慢地就眼睫垂敛,手背隆起的青筋褪去,生硬地松了手,或许烦乱,以至于站在那侧颔微微起伏。
一片凝寂。
鹿安望着男人背影,起身牵过他带到廊檐下,曲折的游廊长长地经过母亲厢房,等合住房门,绕到他身前来,触触他的脸,捧住压下,整只竹子已经红了眼眶,凝睇着她,又低下不能再看。
胸口钝跳着,堵满了苦盘结淤鲠。
“为什么不打他?”
摸到他的皮肤格外的凉,她说着摩挲,逮到他眼梢,轻易地绵连着睫毛暗暗被她搓得濡湿,温软轻颤,僵持一片片瓦解。
“你在生气,因为你一看就知道他跟我很熟悉,至于为什么又停了手,那是你不想让我看见你打架。”
受着她把玩式的安抚,他没吭声。
他是讨厌,极其的讨厌安安“哥哥”那时候望着安安的眼神。
“阿竹……”
不知怎么,以前觉着不明显,当属于他的干净气息笼罩下来,后背清瘦的,浅带嶙峋的骨感,鹿安忍了太久,自从母亲去世,终于绷不住了撬开瓶口般挤出缝隙来,疲累逐重,怕惊到他,纤细双臂缠上他的背,尽管放缓地抵上他肩胛柔热的一片。
还不知道,原来抱着他会舒服得令她喟叹。
“阿竹……”头发蹭的衬衫沙沙作响,江默盯着她柔软的发顶,心痒地蜷了蜷,裹挟着膨胀的甜灼上喉咙,抬起了手,随即轻轻地牵住她衣摆,贴上她发梢靠近,蹭了一蹭,还不够,磨起绵长气音,想要成丝地将她缠捆到身上。
安安……
偷了一会懒便足够了,快到开饭时间,鹿安很快恢复自持,捂捂发热的脸颊去开窗透气,又把头发随意地一拢,握在手里,侧过身唤:“阿竹?”
他第一次没有答应,只定定地站在朝南壁上的相框前,脸上的神色,是惊愕。
鹿安便放下头发,打消了找他借皮筋的想法,走过去看看他,又看看相框。
照片覆着老旧朦胧的色彩,漆黑背景,灯光泛绿,男孩笑容明亮,额心上有着口红点缀的印记,看年纪不过六七岁,而身穿的毛衣,确确实实是墨绿条纹,江默看清了,脑海被席卷得轰然巨响,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这才是我亲哥哥,很小的时候听大人说过,他是死在了人贩子的手里。”
第八章 【挑拨】
人贩子。
就是一柄钥匙,猝不及防地开启,席卷起他本能最抗拒触碰的一切,伴着涌现的头疼,江默看见——人来人往的村子和水渠,被大人牵着走来的孩子,一身墨绿毛衣抬着惊惶漆黑的眼睛,向他望了过来。
原来是安安的亲哥哥……
念头转过胃里又是翻涌的难受,一旦回想以前,身体就会很不舒服。
回到饭厅发现要开饭了,大家围桌而坐,舅舅的小孩是个会说的,有他在,桌上少不了笑语声,一句一句贺寿的词从那小嘴溜出来,吃了蜜的甜,逗得鹿安也微微地笑着,转过脸去看阿竹,见他始终出神的望着碗底,一直默然。
她见了,伸手夹了些菜来截住他目光,这才引他回神,缓缓地提起筷子。
自从这两天相处以来,发现阿竹跟她一样挑食,吃菜不吃菜梗,于是方才将最嫩的菜心夹给了他,看着他吃着,动作微顿,似乎是惊怔住,继而唇畔弯了弯将菜心慢慢细细地吃干净,直到散宴前说要去卫生间。
他一走,牵着桌前静默了少顷,老爷子那面上的温和淡了淡,手一放,其余的人纷纷住筷,坐等着他发话。
果然听他道:“小安,去,给外公添一碗汤。”
厨房与乡下老屋的陈设颇像,只是要更窗明几净,她拎开锅盖,向着碗盛了浅浅几勺,意料中闻见洗须水的清冽,他叫她:“安安。”
“昨天……”他声音低低的,眸光暗炙不再收敛,凝定着她颊畔:“与中升集团的竞标我失力了,找人一查,是市政的人在帮他们。”
瓷勺在碗口停了停,她垂着头,闻声便莞尔,继续撇走碗里汤面上的油,雨水疏密,低低青瓷相碰出咛叮,握在碗沿的纤长细指只见莹的生辉,芳影成剪。
有微微的虚恍,明知道那是可望不可即。
林书文不信,偏要上前一步,心底滚烫的是欲焚的焦灼,逼着眸光雪亮:“市政的那个人物不久前去你酒店住过,说是酒店,其实就是你的一张网,网了那么多人的把柄,让他们替你卖命,防着我,对付我,可是我又不信你会这么傻,因为谁都能看的出来我现在每一步都是为了给鹿家铺路。”
他语气已经很是不稳,到了最后只有低低的喘息。
厨房里恢复静谧,她仍是端着碗伫立着,他一瞬不错地盯着她,借着身高优势,让本就窄小的空间更加逼仄,鹿安耗着不多的耐心,冷冷相对:“你是为了给你自己铺路,你把我爸爸当什么,当你的垫脚石,当一颗棋子,一个靠山。”
重重地搁下碗,汤水荡溅,她越发淡漠的嘲讽,“因为你不想再回到当年一穷二白的时候,所以你不止想把鹿家攥在手里,你想彻底地压过它,这样你才能安心,不会担心自己被抛弃,你想要所有人都仰望着你,只能由你给予。”
一丝沙沙的动静,树荫投在窗台摇曳,凉的仿佛是秋来,她仰着的脸庞在灯下,玉样的。
“鹿家不需要再前进了,与中升集团的竞标存在风险,更是不必要。”鹿安拿抹布擦了擦手,撞开他出去:“我想让我爸爸能安稳的过完这辈子,而不是为你提心吊胆。”
“对了,不得不说,你那小黑猫训练的不错。”
来到饭厅,她的脚步一刻未停过,没办法喘上气,连她的外公都更疼爱林书文,在唤她去盛汤那会她便明白了,为了帮他,老人家是可以眼睁睁看着他的外孙女不高兴的,这么一想,半刻也待不了,笔直地去门廊。
见廊上一大一小的身影对立。
想来舅舅的小孩是趁着她离座跑出来,专逮阿竹,他年纪小,挡不住诱惑,被林书文收买的七七八八变得盲目听话,她正想上前,看小包子突然瑟了一瑟,马上要摔倒,不待她赶到还是阿竹伸手拽稳了他。
可是小包子吓得太狠,被他拽了一下嚎啕大哭起来,一把推开,横冲直撞地要她抱,连鼻涕泡跟着吓出来了。
鹿安蹲下身,揽着小包子轻轻地拍抚。
门廊垂吊的电灯,虚虚憧憧的影子遮着阿竹,眉眼更深,一闪即逝的像是某种执狂,痴然将她注视着,那么一瞬间,竟然她也觉得惊骇。
是小包子跟他说了什么?
夜幕苍茫,一众人从饭厅又来到沙发这端,那窗子明晃晃地嵌着他们的笑脸,佣人端上来一盘蜜橘,没有人理会,鹿安自己借来发绳将头发一挽,准备净了手吃,不经意地抬头,湿润未干的手先她一步拿起蜜橘,一边坐下,腕上的发绳稍伸出袖口。
到了现在,阿竹似乎尤其不爱说话,只是将净后的手擦干,再聚精会神地去剥橘皮。
不远,为了逗老爷子高兴,林书文将事先藏好的寿礼令人给抱出来,一方锦盒,直超出人的臂弯,让佣人抱着缓缓开盒,呈现出金缎围绕的珐琅彩瓷器。
“知道您喜欢珐琅瓷,但这个,是存世量更为凤毛麟角的修内司官窑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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