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
三人舞
【五十九】
现在是晚上八点,雨停了有一阵儿了,夏风清凉,这时候的上海滩本来应该是轧马路的好时候,可无奈夜风柔软,日本人战败的怒火却更加猛烈的刮来,热热闹闹的外滩凄凉无比,一片黑暗,只余下一些来讨生活的小商贩,零零落落的支着摊子在路边。
“老板,给我来一碗小馄饨。”悦耳的女声在耳边传来,老板只当是哪位穷家太太,连忙殷勤的
答应了一声,探头一看,竟是穿着男式风衣,蹬着长靴的时髦姑娘,头上押着一顶圆圆的帽子,
一看就是上等人,他提起心思来小心对待,
“姑娘,要辣要醋?”
“多放辣……不不不”曼春略微嚅动了下嘴唇,将话吞了回去,
“还是不要辣了,多放点醋。”
本来应该再过几天,等梁仲春来了再行动的,可她担心牢里环境恶劣,再加上刑克严酷伤害到孩
子,想来其实也不应该这么做。
她孤零零的坐在摊子边上,看着老板将碎花大碗儿端了上来,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来吃
东西,可是为了孩子,她必须按时吃。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汤里,她依旧囫囵吞下,眼前迷迷糊糊的映出一片朦胧的彩色光影来。
当时明镜不同意她和明楼在一起,她性子烈便总要当面的去堵明镜,然后自己找的满身不痛快,明
楼便拦着她,总趁着明镜出去时两人偷偷在外面幽会,尽找些小巷子小摊子,还美其名曰是地下
情。
“馄饨就是团团圆圆的意思。”他拿过一只瓷勺子来,将自己碗里的馄饨盛了一些出来,又将曼
春碗里挖一些过去,明明两人的都是一样的,他倒是搅合的汤汤水水皮皮馅儿馅儿浑浊不清,惹
得的汪大小姐着恼极了,
“师哥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呢?”她气哼哼的放下馄饨,觉得没法吃了,冷不防却被喂了一嘴。
“曼春,我想给你一个家。”
可是家在哪儿呢?明楼,你真是一个大骗子。
她硬生生的将一大海碗馄饨都吃下去,终于忍不住呜噜噜的抽噎起来:这恐怕,是我们母子共同
分享的最后一顿饭了。
“老板,我没有带钱,就拿这个抵给你吧。”她幽幽道,将一支鎏金玫瑰的发梳从头上拔了下来
递过去,自顾自的离开了。
她潜入了梁仲春的府邸,男主人不在,灯却还亮着。
“辛苦你了。”她拿过一个箱子,顺手将化妆桌上的口红塞进了口袋里。“这个借用一下。”
“不辛苦,等价交换而已。”二太太穿着一件亮绸睡衣躺在床上看着杂志,封面则是陈萱玉妖娆万分的脸。
“至于吗,他可是你的男人。”
“汪处长,你可知道,曾经的我不比大明星陈萱玉差。”十里洋场,有哪个不知道她的名头?有
谁不想一亲芳泽?
灯红酒绿夜光杯,黄叶秋风舞来回,
醉一江春水,
蔷薇处处飞。
虽说是生活所迫做的舞女,可也是想穿什么漂亮旗袍,想要什么漂亮的首饰都有人双手奉上,那
只黄鹂鸟也曾高鸣歌唱,将自己比作凤凰,睥睨众生。
梁仲春是厉害,但她也不是傍不上更厉害的,洋人都有好几个追求她的,她答应,是因为梁仲春
说,他是个家庭主义者。
他说:我们会是一家。
也曾有贫穷而善良的人愿意求娶正妻,可如今兵荒马乱,她又习惯锦衣玉食,金珠玉翠。
所以她甘心收拢翅膀,将尾羽折断,低下头颅,甘心做一只藏在笼子里的鸟儿,被人时时观赏,
偶尔疼爱。
她的身份,又怎么能当正房呢?她甘愿当这个二太太,只求能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得到一
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家,是不包括她的。
他夜晚背着她偷偷和妻子通话,说要转移,私藏的车票,还有和阿诚紧张谈话时说道的必要时
“清理”二太太。
“我要给这个男人,留下一个最深的纪念,让他终生难忘。”她握紧了手里的军刀,上面还留着
南田洋子的家徽——山茶花。(花语:你怎能轻视我的爱情。)
“汪处长,您不劝我吗?”
“劝你?”汪曼春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我曾经非常的看不起你,如今,却和你落在同一个
地步。”
“我们有什么错呢?只错在,一错再错。”她最后看了一眼温馨美丽的室外转身翻了出去。夜风
清凉,只留一句尾音。
“童小姐,珍重。”
鹂音声声,不若归去,殷红的血液从被剖开的肚子中流出,她像是初生的婴儿一样,将一个小小
的长命锁塞了进去。
汪处长,珍重。
在绝望的黑暗中彷徨,连泪水都已经干涸,难以背负的艰辛,无法忍耐的痛苦。
昨天之前的世界消失无踪。未来的时间已经停止。
无法找寻方向,只好顺着这条道路继续前行,哪怕是错的。
汪曼春开着二太太的车子从后门一路开了出去,停停走走,停在了明公馆后方的一个箱子里。
还没到时间,天还没亮,她便耐心等着,也不差这一回,站在车门旁边,拿着二太太的女士香烟
抽。
刚点上烟火,她便皱了皱眉,又将烟掐灭,从口袋里拿出口红来,旋开褐红色的方管,露出一截
艳粉的唇膏来。
这个颜色涂在汪曼春的嘴上倒是营造出些少女的感觉来,她正蹲在后视镜前仔细描画,冷不防被
一把刀横住了脖子。
“汪姐姐,我找的你好苦啊。”
汪曼春闭了闭眼睛,“李小姐。”
“我们真是有缘分,让我在这里碰到你。”李二小姐上次在76号闹了这么一出,转身就被家里关
了起来,说要将她送到国外。
她闹,她发疯,完全没用,明楼的那桩婚事完完全全的黄了,她也被隔绝在家里,守着姨娘们的
冷嘲热讽,终于忍不住买通最贪财的小姨娘溜了出来,打算去找明楼。
可怜这姑娘对明楼一见倾心,完全不知道禁足悔婚都是明楼的主意,只将这些全部算在汪曼春的
身上。
“汪姐姐,你说,我要怎么对付你呢?”她少有占到上风,看到强大而不可打倒的汪曼春此时脸
色晦暗苍白,更加痛快了,
“你是要去见明楼吧,那我先给你添一点礼物好不好,”她拿刀子上下比划着,“先在你漂亮的
小脸蛋上割上两刀,然后是胸口,再然后……是小腹。”
汪曼春瞳孔骤然放大,一个天旋地转,李小姐只感到手臂发出一声脆响,继而肚子上剧烈的疼痛
起来,澎涌而出的血液落了满地,连惨叫也没发出,只能呼噜噜的从喉咙里茫然的发出求救声。
“救救我,”她无助的伸出手,暮光凛晨,微微的天光中只能看到汪曼春的帽子落在地上,长发
如同蔓藤一般在风中飞舞,白皙的脸蛋和肩头上溅满了血。
“沁沁,别怕,你是个坏孩子。”
“而我肯定会下地狱,所以我们很快还会相遇的。”
镜痕碎影
【六十】
“咄咄。”现在是早上六点,阿香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轻快爽脆的菜刀声唰唰的剁着砧板,她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总觉得不□□稳便打算找点事情来做。
桂姨在客厅里打扫着餐桌,忽闻门外两声轻响,一长一短,她伸长脖子往厨房里看看,然后蹑手
蹑脚的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她才开了一条缝,瞳孔便猛然一缩,脑子转个不停,连忙用气声道,却没有机
会说话,被一条伸长的胳膊一拦然后往地上一推,用的力气不大,桂姨却立刻明白了,连忙大声
的痛呼了起来。“是谁?”阿香身上系着一条白围裙,手里还握着一把剁馅儿的菜刀匆匆赶出
来,看到来人一时还未认出,待看到她手上那把黑色的驳壳枪的时候,几乎是魂儿都要飞出来,
抄着菜刀就想往前冲,被她一枪打在耳畔,吓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金属弹壳敲击墙壁发出一声巨响,反弹回来竟然将一支蓝色的瓷花瓶打个粉碎。
客厅里静了片刻,汪曼春耳朵尖,听到侧厅有声音,又看到桂姨向她使眼色,哪儿还有不懂的道
理,便直直的往着侧厅去。
其实这明镜也有意思。明公馆的侧厅是连着小花园的,若是听到客厅消息往小花园里一逃,汪曼
春还真是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逃过一次。
她穿着紫色的天鹅绒绣花旗袍,慌慌张张的拿着自己托荣初送给她的那把枪站在侧厅门口,不断
的扣动着扳机。
她是打算让汪家的枪打死汪家的人。
□□初也不知道算是聪明过头呢,还是马失前蹄,竟然都没教明镜打开保险,汪曼春快步踏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