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引没有接话,他亲眼看见白酖儿逃进李渡城,自寻死路,插翅难逃。可卖主指明了要割下她的头颅拿去祭奠未婚妻。这笔单子最后不了了之,他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可现在看来,他未必得不到那笔赏金。
“静观其变。”唐无引踢开桌子底下不老实的脚,专心享用自己的饭菜。
“饭菜送到房里。”谢清澜似乎忍受不了这种气氛,让一旁的小二带路,“房间在哪?”
“丙字房。”老板娘懒洋洋说道,“这道士就是无趣。”
“清心静欲。”楚若跟上谢清澜脚步,在他身后点评,“无滋无味。”
“奴家的房间在走廊最里头。”老板娘笑得花枝招展,水蛇腰一扭,坐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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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昼夜交替之时,一个深色身影出现这个房间,影若魍魉,就像一道从窗缝里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就被同化,成了暖意。
唐无引最后一次确认床上的人,收起千机匣,消失黑夜中。
有规律的呼吸声在对方离开那一刻停下,换成冷哼,白酖儿睁开眼来,去接从床底游出两条青蛇与白蛇,它们交织缠绵,抵死不离。
唐无引。白酖儿摸着蛇头,眼中的无情被夜色掩去,无人知她本色。这具稚嫩的身体让她痛恨,毒性与阴性,融合的后果就是像教主一样,变成这副模样。
那个七秀弟子。白酖儿让灵蛇退下,面上浮现恼意,为了一个负心汉竟把内力强灌于自己,害得她走火入魔,无法动用内力。又碰上唐无引这个刺头,逼得自己逃入李渡城,中了尸毒。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游动,白酖儿笑不出来,她看不透那个男人,与她非亲非故,却与她结下生死之蛊。
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想的,能和他永远在一起,生死不离。但是他是个骗子,他要的是她手里的生死蛊。所谓的白头到老,恩爱不离,全是假的!
白酖儿捂着眼睛,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从坟墓里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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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澜没有在房里看见楚若,楚若没有和他一起休息,他只将白酖儿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就离开了,直到他睡下也没有见到人。
直到寅时,谢清澜从打坐中醒来,掐着时辰,离开房间,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离开客栈,去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他要的东西。
隐元会是个很神奇的组织,谢清澜用钱买到了消息。与他接头的是一个老者,老的不能再老,枯树做的皮,死树枝一样的手,走路颤颤巍巍,东倒西歪,撞到了谢清澜,将消息交给了他。
谢清澜离开那里,重新走到回去客栈的路上,夜色下,他将那团黄纸铺平,散发着墨香的字迹映入谢清澜眼里,不多不少,正好五个字,世间无此人。
谢清澜把纸慢慢收拢,收在掌心,再一伸,无数碎末乘着风沙而去,奔向无边无际的沙漠,消失得无影无踪。谢清澜抬起头来,问星光下的人,“你不睡?”
“你也不是。”他取下纱帽,邀请谢清澜,“再过会就是日出,上来吗?”
谢清澜望着有数丈高的危楼,心中测算了一番,运起梯云纵。
“有酒吗?”楚若问上来的谢清澜。
“我不饮酒。”谢清澜道。
“那你腰间挂的是什么?”楚若转过头看了谢清澜一眼,他又回过头去,向着东方,等待第一丝曙光到来。
谢清澜转换话题的方式很笨拙,他握着腰间的葫芦,手脚有几分不自然,说话的声音也很干涩,“长歌门里,没有一个叫楚若的弟子。”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长歌门的人。”楚若穿着那套白衣,衣角处带着点浅绿,“只不过是你们一厢情愿,加诸在我身上。就如同我与叶满白,明明素不相识,他一意孤行,和我称兄道弟,认为各大门派的弟子都该情同手足。”
“那你是谁?”谢清澜问他。
“在问别人问题之前,要先解答别人的疑惑。”楚若知道,那个葫芦对谢清澜很重要,他也知道,谢清澜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太阳终于从东方升起,天光破云而出,第一道曙光照射在大地,紧接着,无数光明扩散开来,驱散夜的寒冷。
谢清澜的声音很低,也很轻,他说,“这葫芦里,装的是师兄的骨灰。”
第37章 四善恶之间(9)
若说龙门是炙烤的炼狱,那么昆仑便是寒狱,会叫人死在最美好的梦中。
白酖儿戴了一顶兔子帽,身上换了厚厚的棉袄,大红色棉袄衬得她脸也是喜庆,看起来健康无病。她趴在楚若怀里,睁着一双剔透的黑眸,四处打量着冰天雪地,满是好奇。她伸出手接住雪花,送到眼前时只剩了晶莹的水珠。
在苗疆,可没有这种东西。白酖儿来了兴趣,又去接雪花,再送到眼前,周而复始,乐此不彼。
“就此告别。”楚若抱着白酖儿下马,将缰绳交给驿站的马夫,他对谢清澜道,“好走不送。”
白酖儿扭过头,一齐望着谢清澜,她冲谢清澜笑道,“大哥哥再见。”
谢清澜看着两人,白酖儿靠在楚若怀里,笑得无邪。
越是这样,他越讨厌。谢清澜握紧了缰绳,纵马而去。
“没礼貌。”白酖儿拍了拍有些冻僵的小脸,问楚若,“阿楚,我们去哪里?”
“去找一个大夫。”楚若带着白酖儿前往第一次遇到沈意的地方。
“为什么要找大夫?”白酖儿环着楚若的脖子,拿毛茸茸的兔子帽子去蹭楚若的下巴,“我们不是去过万花谷了吗?”
“你喜欢万花谷?”楚若问白酖儿。
“恩。”白酖儿点点头,露出向往之色,“花海好大,好漂亮。”
“是啊,也不知和圣兽潭有什么不同?”楚若轻描淡写道,“能与花海齐名,定是别有一番特色。”
“阿楚想去看?”白酖儿心中一沉,脸上丝毫不变。
“有生之年。”楚若停住脚步,不再说话,他侧耳听去,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另一种声音,忽远忽近,如同鬼泣。
“沈大夫。”楚若试探喊道。
此话一出,那鬼泣之声突然消失,不见踪影。楚若放松表情,带着调笑之意,“沈美人在吗?”
白酖儿躲在楚若怀里,不知楚若此话用意。
很快地,雪地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从拐弯处出现,握着一把带血的小刀,脸色苍白,目光冷漠。
“你再说说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仗着沈意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楚若调侃道,“君当知我心。”
“死猪不怕开水烫。”沈意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随我来。”
沈意的居住地在一处山崖上,他在山洞前半搭半建砌了面墙,开了扇门,将这山洞做成屋子,以供使用。
一进山洞就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楚若捂着白酖儿的鼻子,绕过杂七杂八的物件,拉了条凳子坐下。
沈意没去管他,他握着那把小刀,走到案台边上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白酖儿看去,案台上躺着一个开膛破肚的人,已经死了有段时间。
这个男人,白酖儿躲进楚若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淡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会认错,这个姓沈的男人,身上有生死蛊的味道。
更确切的说,是她的血。生死蛊每日以心头血喂养,配之秘法,喂足七七十九天后方可初成。她精心饲养的生死蛊,她痛恨的生死蛊,如果没有那枚生死蛊,她就不会遇上那个道士,她也不会在仇恨中虚度年华。
“这地方,你也不打扫一下。”楚若絮絮叨叨,“久浊生病,何况还与死尸接触,过日子也要过好点。”
“与你何干。”放下银制的小刀,脱去外罩的麻衣,沈意洗净了手走到楚若面前,看了白酖儿一眼,“她怎么了?”
“中了尸毒。”楚若也不掩饰,将一路上发生的事讲给沈意听,“我带她找了裴元。”
沈意的瞳孔缩了缩,他抓过楚若的手,一探便清楚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生死蛊,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生死蛊。沈意僵硬地勾了勾嘴角,死气沉沉道,“找我帮你结果。”
“这种事我自己来。”楚若按住白酖儿的脑袋,似乎是怕她害怕,“裴元发现了另一件事,他说你能替我解决。”
“我早已不是万花谷的弟子。”沈意负手而立,脸色冷淡道,“裴元大师兄的托付我可担当不起。”
“他说谷主并没有划去你的名字。”楚若提了一提,果不其然,沈意的神色稍有触动。
一世万花,不是吗?
“所以沈师弟,裴师兄的托付你可不要推辞。”楚若笑道,“莫要随便打发我。”
楚若先前救了沈意一命,沈意自是有所亏欠,如今楚若又带来万花谷的消息,于情于理,沈意都该答应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