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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也沉沉 (知之為知之)


  叶庭让的意思是,先签下意向书,而后按下不表,待到时机成熟,再公之于众,签正式的同意书。肖雍把这层意思理解透了,方挂了电话。
  叶庭让又想了想,另打电话给情报一处赵林轩,让他安排心腹,密切关注张统制一干人等的动向。
  张统制的手里至少握着享洲的治安和布防权,不下数个师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提防。
  如此又是数日,待各省大吏都抵达自己的任上,他才重又搬回都安官邸。叶兆佳此番在颍川待了足有月余,转眼就要回永崀了。从之将她送走,也终于回到特情室报道。
  她没叫人帮忙,自己用一部小车,将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搬回了自己的小楼。站在满满当当的房间里,才觉得有点失落,又有点安心。却并不知这两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她草草的收拾好了就上床睡觉,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口琴的调子悠扬的响起来,有点近,又有点远,叫人难以抓住。她从床上坐起来,凭着耳目伶俐才判断出声音是从一墙之隔的督军行辕里传来的。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似得,身不由己,推开了落地窗走上露台,声音果然更近了。她循着音终于偏过眼睛,果然就瞧见了是叶庭让正站在墙下,手里拿着一枚银色的口琴,那银光如刃,又似月色如炼,叫人不自觉的便可入眼。
  他就那样站着,仿佛在梦里似得,她觉得这个情景竟是再熟悉不过,她贪婪地留恋着这种安宁,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和她。偏就在这时候,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她脑中警觉似得出现,告诫她,提醒她,“不,你得离开。”叫她倏的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连鞋子都没穿,竟是赤脚站在地上,她连忙别过头去,匆匆走回房间。将那纱帘和窗帘严严密密的遮好,她将小沙发上的抱枕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的坐着,直到过了好久,那口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第8章 【七】
  这一日下了雨,从之从军校回来已经晚了。她穿着雨披还撑着伞,自己先跳下车来,而后指挥补给车倒车出大院。然后才上楼。
  有人从楼梯拐角处走出来,将她一下子堵在墙角。事出突然,她几乎本能反应抬肘出腿,却都叫那人给压制住了。他的脸靠她极近,看得清那眉峰聚山,烟波横水。带着她所熟悉的,淡淡的一丝好闻的薄荷烟草的芳香,正凝神看住她,“为什么要躲我?”
  虽然这是午饭时间,可这是楼梯道上,难免有人会来往。更何况,楼上一定有人在加班,她甚至都能听到,他们之间交谈的声音。她心里乱的不得了,又实在害怕被人撞见,顾不得因这尴尬姿势而突如其来的脸红,只道:“我们下去说。”
  她拉着他的手,一直跑到两栋小楼之间的梧桐树下,这才松开。
  她自己说过的话,自己没放在心上,倒不曾想叶庭让却记住了。
  叶庭让看着她的样子笑,突然说:“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要再叫我离你远些了。”
  他说的那样认真,她却突然害怕起来,这恐惧突如其来,可是她从来是无畏的。她正想开口说话,却叫他打断了,“你眼下不肯不要紧,我说过我不是铁血霸王,我会让你同意的。其实,姐姐走的时候我很难受,却不是为着她,而是为了,再也没有理由带你去看电影,带你去骑马了。我又要一个人了。”
  她始终没有说话,他看她脸色慢慢变得通红,眼眸低垂,眼珠子不受控的乱转,分明十分娇俏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我若再说下去,怕是你要恼我了。”从之这才伸出手去推他,“你再不让我走,我才真要恼了。”
  从之身上还有公事,急着回去收发电文。等到忙完,已经四五点钟了,早上的时候行辕极安静,到了这会儿竟是突然热闹了起来,一众颖军的高级将领全部赶赴行辕开会。外围的防卫驻守却在暗中增加了一倍不止。她猜,八成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便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准备延后再去送文件给叶庭让签字。
  这一来一回,一个多钟头,等她走到行辕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走进前厅的时候,迎面便碰见了王处长正好出来。
  特训班的第六期招生,是她负责采买的入学用品,这会儿该上报的都已经上报,该走流程的也都齐全了流程,没有半点错处。王处长瞧见她,依旧是板着脸,一幅马上就要训诫的样子。他说:“出来做事,可有闯祸?”
  她笑了笑,说:“老师莫不是太小瞧我了,便是这点工作就能叫我手足无措吗?”
  王处长很轻的哼笑了一声,道:“不是小瞧你,是担心你。本事大,想得多,容易出事情。”
  从之似被戳中了心事似得,笑的越发勉强,只道:“老师经验丰富,自然一看一个准。”
  王处长笑道:“少恭维我,做好事情,比什么都强。”说着便朝外头走去,扬了扬手,“留步吧。”从之只好转身目送,却不由的吐了吐舌头。
  却说肖雍回来,行李还未收拾,便先赶来赴会,待结束了才回临时办公室,正遇上方定奇收拾东西,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瞧着方定奇,突然道:“我瞧着少帅怎么像是不痛快,你怎么也这般愁眉苦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方定奇讪笑,瞥了他一眼,“你都活成精了,还有猜不着的事儿?”
  他态度模糊,肖雍只能自己猜。他这厢一连猜了几个,都猜不到点上,方定奇却是叹了一口气,“你别越猜越乱,这阵子那位最开心的,不过就是你办的这事儿。至于其他的,我不清楚。”
  他这一说,倒让肖雍更生疑惑,本不过胡诌一两句,这下似真有什么事似得,他忍不住回想起叶庭让在会上的表情,还有中场休息时,无意识露出的神态。他是情场老手,万不会有看错的时候。果然,他看住方定奇,突然问道:“那位是不是恋爱?”又拿出皮夹来,说:“我赌十块钱。”方定奇好笑似得瞧了他一眼,又难掩有口难言的样子,便道:“我不跟你赌。”
  他这模棱的态度,倒让他多了几分笃定,“你是不是知道?”方定奇道:“你出去了一个来月,自然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这一番插混打科还未告一段落,马上就有叶庭让身边的听差出来寻他,说是叶庭让请他陪同去见一个人。他只好整了整衣服,应声出去。
  汽车一直开到山上去,这一片全是别墅,零零落落的座落在半山间,相距甚远。此时已然入了夜,只能瞧见延绵的屋顶,仿佛山脊一般。山路虽蜿蜒,可入了私道,也很平坦。肖雍下了车,才晓得是要见谁。
  雁城程氏。簪缨世家出身,可年轻的几位公子小姐俱是国外长大,他从前听说的时候,只以为是一帮徒有先人之名的富贵闲人,前些年有缘见过一面,才发觉竟是那样风流倜傥的人物,纵然高傲如他,都不禁自叹不如。程家在颍川置有产业,皆因颍川的夏天也颇得清凉,恐怕是近水的缘故。所以每逢盛夏初临,便至颍川避暑。
  那宅子布置的极好,前后又都有大片的花园,掩映着几座欧式的房子,中间的这一幢西氏建筑,便是会客之所。肖雍从前便听闻程慕之雅名,这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他们谈的,事关颍川和江北局势,以及有关易帜的事由。程慕之虽然不通政务,不担实权,可到底执掌天下米粮,竟是几派人马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物。他倒不知,叶庭让是何时与他相识,一听言谈,又似是故知。他没来得及深想,便得把南方政府的意思和盘托出,叶庭让显然是要征询眼前这位程先生的意思。
  那程慕之倒似清流,不打官腔,不含糊其辞,意思明白,从善如流。天下四分五裂已久,正因为各自为王,才会让别的人徒生妄想,认为是上好的肉食,谁都想来要一块。如果让他们知道这国土,并不是盘上之食,是不可随意肖想的。他们自会芥蒂,而更重要的是,国人会心生顿悟。
  战争的取胜从来不在于敌人是强是弱,从来都在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局面,忍受什么样的困境,该用什么样的法子,该如何脱离桎梏,只取决于自己。
  程慕之的话无疑是给了叶庭让定心丸,有了程氏的支持,他自然可以心无旁骛。肖雍经这一场,便知道叶庭让是铁了心,以任何人都不能动摇之意志,做下了决定。
  两人回城已是入夜时分,只见叶庭让并不叫司机回家,反而去了晏安洋行。他心下倒是奇,这个点早该打烊了,却不想,倒有一位掌事替他们留着门,想是事先打了招呼的。
  既是叶庭让开的口,店家自然殷勤万分。只见那掌事将事先准备好了的裸钻拿出来让他们过目。肖雍本就是陪客,这下也不免觉得炫目,那些钻石都托在深蓝色丝绒的底子上,如夜幕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叶庭让微微蹙着眉,面上并无喜色。他本是大主顾,那掌事的最会瞧这样的脸色,只一笑,说:“叶先生若是嫌这些不好,小号还有一件上等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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