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风过境,伴随无数个念头在他的心中闪现。他一时思考未来,一时又回顾往昔,两方纠缠之下,他索性一闭眼,下决心要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就像孟云端讲的——不求其他,只为给彼此一个交待。
事情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那年周淮的父亲用多年的积蓄开了家物流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尚可自给自足。然而做生意这事儿不容易,总得经历些风浪,随着公司效益下降,公司渐渐有了拖欠员工工资的情况。
这一次两次还好,到了第三次周父就有些吃不消。他白天在外奔波想出路,晚上回去还要应付工厂里几十张嘴。
这种事换做别人或许会直接跑路,可是周父仁义,万般无奈下跑去借高利贷,不惜背着百分之四十的利率给员工发工资。
这工资是发了,公司却依旧毫无起色。就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老天爷给周淮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周父因为一次夜晚驾车,把车直接开进郊外的水库里,等被人发现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保险公司判定周父是自杀,硬是半分钱不陪。
周淮说到这里,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脸上透出一股阴沉沉的坚毅:“车子打捞上来的时候,警察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包刚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我爸他怎么可能是自杀。”
孟云端不知该说些安慰他,只翻手将周淮的拳头包裹在掌心。
冰冰凉凉的手指覆上手背,周淮只觉得浮躁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孟云端,目光里有流光浮动,那光介于湿润与干燥之间,是一种被时光修炼过的成熟与隐忍:“后来我被亲戚接回老家,直到在老屋里看见棺材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周淮的老家在一座小县城,按照风俗人得停棺几日过后才能火化。然而就在这个档口,高利贷追债的紧随其后找上门来,亲戚们一时间全躲的不见踪影,只剩下周淮这个十多岁的少年。
少年人能做什么?一挣不了钱,二没有资产,就算把他扒皮抽筋论斤卖了,也补不上几十万的亏空。
那个年代在小县城里,几十万几乎是天文数字。那些人眼看着要不到钱,便想出了个绝招——绑架周淮,威胁他母亲露面,交钱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接着更 喵~
第23章 023
周淮的父母早在他五岁时便离了婚。离婚后的周母起初单身了几年, 后来据说是找了个当地的小老板嫁了。
周淮曾在暑假时抽空回去看母亲,母亲却总是避而不见,偶尔与她打一通电话, 也只是在电话里反复打断道:“没什么事就挂了吧,挂了吧。”
回忆到母亲, 周淮整个人显得尤为沉默。他的思想好像是被卷入一道漩涡,越陷越深, 脸色无比憔悴。
母亲当时的态度狠狠的撕裂了他的心。
他当时被扔在一间废弃的库房里, 绑在柱子上饿了整整三天, 母亲仍旧从未露过面,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放出过。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绝望,他的母亲,他的亲生的母亲真的可以狠心的看着他去死。
周淮深深的一闭眼,尝试着从痛苦的情绪脱身。
“后来呢?”孟云端问。
周淮掀开眼皮,目光漠然的看向地板上的一条裂缝:“后来亲戚报了警,那帮人看时间僵持了太久,就跑了。但是……”他顿了顿, 接着道:“他们总会时不时的回来,用尽一切手段折磨我和我身边的人,有一回我小侄女差点被他们拐走。我没办法看着这种事继续发生。所以,我后来去了福利院。”说到这里, 周淮忽然笑了一下,是个自嘲式的笑法儿。笑完了,他侧脸去看孟云端。
孟云端面无表情那坐在那里, 整个人很安静,仿佛血液在她的身体重凝滞,成了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其实孟云端曾对周淮的这几年有过猜测,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境遇。甚至此时此刻,她仍无法相信那样悲哀的处境曾经居然是事实。
十多岁的少年,顶着盛夏的烈日去派出所给父亲开死亡证明,然后走投无路的把自己送进福利院。
那天应该很热,可阳光晒在周淮的身上,却是那样的凉。
“你当时的年纪,福利院……不好过吧。”孟云端的嗓子莫名地沙哑起来。
周淮回答道:“去了那个地方,没什么好过不好过的,只要能过下去就是好的。”
“再后来呢?那么多债你还完了吗?”孟云端的声音很低,低的只剩下一口气。
周淮一点头:“还完了,要不也不会有我现在这家店。我当时想早点离开那里,到了年龄就去当了兵,当了兵心里踏实,不用担心那些人来找我。”
脑袋轻轻的抵在周淮肩上,孟云端的鼻音越来越重:“难怪,我就觉得你身上多了一股韧劲儿。”
周淮勾动唇角,侧脸向孟云端瞥去,满眼却的她浓密乌黑的头发。
头发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孟云端的脸,她是有意这样做的,因为此刻心口疼的一塌糊涂。她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一闭眼睛,眼泪又流了出来。流势如小溪潺潺,缠绵而无声,直到一支温热的大手拂过她的下颚,触到了满手的眼泪。
抬起头,孟云端看见周淮静静地凝视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得惊诧,然后化成一副温柔而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双手捧起孟云端的脸:“傻姑娘,你怎么哭了?”
“傻姑娘”这三个字又一次戳痛了她的心窝,鼻腔里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
那呜咽如丝,缠在周淮心头。周淮强压住哽在喉头的那口气:“都过去了。”
孟云端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过去了吗?”
周淮重重地一点头。
孟云端嘴唇微张:“那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周淮愣了一下,随即想要收回手。孟云端忽然握住他的手腕。
“十年,我们错过了十年。”孟云端的面庞迎向窗口,窗外的阳光已褪去刺眼的锋芒,此刻天边微微有红霞漫出,映在孟云端的脸上成了粉白色的一片。
她珍而重之的开口道:“从前我很害怕,怕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会伤害你,所以宁可和你保持距离,不谈过去。可是昨天晚上……你说你爱我。”孟云端的黑眼睛隐隐发了光,眼角有泪不断有泪溢出:“周淮,能再次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我不想再把时间耗费在无谓的等待上。霍医生昨天给我打电话,她说我的状态比以前好了很多,药量也可以减半。所以……我想我是不是有资格……”
倾身凑上前,周淮瞧准了孟云端眼角降落未落的泪珠子,一时心猿意马,顺势吻了过去。
吻过之后,他眉心微颤,一句话含在嘴里都快含化了,才迟疑着说了出来:“云端,就是这十年时间,已经把我们分成不一样的两类人,你有前途、有事业,你出入的场合让望尘莫及。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不怕被别人看不起?”
孤注一掷的环抱住周淮的脖颈,孟云端的目光坦坦荡荡的透过纱帘间的缝隙,直冲向天边的云霞:“我不怕,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遗憾我们认识的太早,当时面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白白错过了这许多时光。”她放缓了语调,一字一顿:“周淮,你也不要怕。最坏的境遇既然已经过去,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晚霞如火,瑰丽旖旎。
怀着满腔爱意,周淮闭了眼睛,紧接着双臂猛一发力,一只手揽住孟云端的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上,恨不能将她彻底按进身体里。
过往与将来在他的脑海中全化成了一道烟,他一口长气呼出肺腑,将它们统统吹散了,如今的他,只想顾念眼前。
眼前有谁?唯孟云端一人而已。
而孟云端的心脏微微臌胀起来,她将脑袋微微朝周淮偏过去,有意无意的用唇蹭到他的脖颈,然后情不自已的吻了下去,一路向上游移,攀吻到耳根。
周淮只觉得浑身有种过电般的酥麻:“云端……”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孟云端不应他。
他压低声音又唤了一声:“云端!”
耳畔依旧安静无声,这恰恰壮大了周淮身体里的那把火。
他一时激动到战栗,不管不顾的扭过脸,他噙住孟云端的嘴唇,然而狂风骤雨般的唇齿纠缠很快令他感到窒息,可窒息偏偏又扩大了内心里最原始的欲望。
血似浪潮般澎湃,五脏六腑转眼便是烈火燎原。及至苦熬了片刻,他终究是忍无可忍的一挺身,双臂环住孟云端的腰,然后猛地发力,将她抱进卧室,仰面平放在了床|上。
滚烫的身子倾倒过来,他的鼻尖几乎蹭到了孟云端的脸:“行吗?”声音粗重,明显是在克制。
孟云端没有说话,她的一双眼睛陷在阴影里,可周淮却分明看见里面有光华溢出。那光华美得让人心口发颤,周淮正看的有些发痴,忽然眼前一阵幻影流动,是一条凉凉的手臂勾住他脖颈,将他一头勾进那春光旖旎的世界里。
***
春风过境,周淮心满意足的拥抱着孟云端。孟云端软绵绵的依偎在她怀里,气息都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