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所有的晚米彻底成糊状粘成一团,大人们才收起了工具。
一个大人用双手将整团的晚米团一气呵成抱到摆着旁侧的屠凳上,郝爷爷端来一碗油放在一旁,几个大人便围着坐在一起。
我看见一个打头的不停地揉晚米团,揉滑了,揉顺了,渐渐的扯出一个头来,不断地拉长,拉长,接着捏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丢在屠凳上,其余的人拿过一个小团在屠凳上用力按,揉,做成一个圆圆扁扁的球,摆到搁在长凳上的篾片编织的圆形的团箕里晾。
晚米果就成了。
这个时候,静谧的乡村已经沉睡了,大人们说话打趣声格外响亮。大门虽然关了,可是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好冷。母亲们催我们睡觉催了好几次了,可我们不同意。郝爷爷在火盆里燃起了火,我们围在火盆周围坐,暖烘烘的。
父亲用晚米团捏了一只“小鸡”递给我们,我们把“小鸡”放进火里烤,香气扑鼻,待“小鸡”有点变黄,我们用一根小竹枝将它抠出来,我用手去抓它,好烫,连忙丢了,“小鸡”躺在火盆边的地面上无声的哭泣。
没过一会儿,我重新拾起“小鸡”,不烫手了,我掰下一条“腿”送给郝珺琪,郝珺琪吃得好有味。我一口将“鸡头”包进嘴里,真香啊。我们三下五除二将整只“鸡”干掉了。
接下来,我们一人要了一个晚米团,放在手上把玩了好久。我想捏成一只小老鼠,尾巴、耳朵都成了,可是那更细的长胡须无法捏出来,只好作罢。
郝珺琪捏了一对小人儿,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吧,面对面,互相注视着。
“好漂亮。”我说。
“琪琪的手好巧。”坐在一旁的母亲说。
“谢谢阿姨。”郝珺琪有点羞涩。
“那个女孩就是琪琪吧。”母亲说。
“那那个男孩就是我。”我说。
“不是。才不是。”郝珺琪连连摆手。
“不许乱说。”母亲训斥我。
“我开玩笑嘛。”我吐了吐舌头。
晚米果全部做好了。大伙儿坐下来喝茶,休息。郝珺琪的妈妈挑了几个晚米果切成片,郝爷爷把锅灶里的火烧得旺旺的。油已经下锅了。马上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炒晚米果了。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的肚子感觉特别饿。要知道,我们熬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时刻的到来。
我从小门溜出去“小解”的时候郝珺琪跟了出来。夜已经很深了,格外寂静。是一个没有月光没有星光的夜。风已经小了很多。真冷啊。
“哥——”
“嗯。”
“知道我为什么捏一对娃娃吗?”
“为什么?”夜风吹来,我打了个寒噤。
“还记得擎天石柱裂开时石壁上闪现的八个字吗?”
“记得。不离不弃,永结同心。”
“可是哥很快就要走了,所以我才想到要捏两个娃娃让你带去,让你只要吃晚米果就会想到这两个娃娃,想到这个用晚米做的娃娃你就会想起我。我们虽然人不在一起,可是只要总想着对方,就表明还在一起,就没有离也没有弃。”外面黑乎乎的,我看不清郝珺琪脸上的表情。
我抓住郝珺琪的双手,郝珺琪的手冰凉。“琪琪,你这是批评我会把你忘记,对吗?我才不会忘记。我不用吃晚米果也会想起那个娃娃,也不用想起那个娃娃才会想起你。我总是会想起你的。”
“你到了城里的学校会遇到很多美丽的女孩,她们都想做你的妹妹,那样,哥就会慢慢把琪琪淡忘了。”郝珺琪还是那个哀哀伤伤的腔调。
“不。城里的学校是有很多美丽的女孩,可是她们都吸引不了我,她们都做不了我的妹妹。我只有琪琪这一个妹妹。”
“哥,你一定要总是想我好吧,”郝珺琪反过来握紧了我的双手,“像琪琪想你一样想我。”
“我一定总是想你。”
“睡觉前再也没有人跟你说晚安你不要睡不着,因为琪琪每个晚上还是会对你说晚安,只是你听不见。”
“我也会说:琪琪,晚安。对了,要是有一种通话工具,我们不在一起可都能听对方说话那该多好。”
“如果有一种东西能把我们的声音保留下来也好,你可以在睡觉前实实在在地听我说晚安。我怕时间长了你连我的声音都记不起来了。”郝珺琪发挥着我的想象。
“要是有一种东西能把我们的样子保留下来也好,我就可以在每天想你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我继续想象,“不过,琪琪,你放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声音,永远记住你的样子。”
第一卷 山村里的童年 第017章 离别
转眼到了期末了。五个年级的考试一天就完成了。考试那天,中心小学的领导们特地到永泰小学来看望我的父亲和母亲。有一个领导进考场巡视的时候还特意走到我的位置旁摸了摸我的头,看了看我考试的卷子。
父母亲也被公社分管教育的领导邀请去座谈。父母亲在永泰小学工作十余年,用他们的话来说,对塘坞公社的教育做出了巨大贡献。
村里几个和我父母亲合的好的则轮流请我们一家吃饭。大家都希望父母亲有空回东门玩,都说一些别忘了东门的话。父母亲则真诚地邀请他们去华安玩。
“华安,朝南朝北我们都不知道啊,”一个老者说。
“不要管朝南朝北,去阳江车站坐上去华安的车就一定会到。阳江县有直达华安的班车。”父亲说。
“哎,老了。别说华安市哪,就是县里也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去过了。”
“我们还是那一年用独轮车推一担米去县里换盐去过一次。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县里变什么样了。”另一个胡子很白的老人说。
“听说大地方街上的车子比蚂蚁还多。我们担心还没走到你家就被车子撞飞了。”一个较年轻的人说。我印象里,他的脸特别黑。
“你放心。车子不会撞人的。”
“车子长眼睛吗?”
“差不多是。”母亲笑着说。
“只要你们说定了来的日子,车站到我家的路你们不用担心,我直接去车站接你们。”父亲说。
“这还差不多。”
“我老郑说到做到。我是真希望你们去华安转转,去看看。特别是你们年轻一点的一定要出去走走,去大地方看看。还有,在座的各位,有什么事情,要是你们能想到我老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无论是你们自己的事,还是你们孩子的事。”
“我信。”他们几个连连点头。
“你们对我们的关照,你们对我们的情义,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父亲说,然后他看了看母亲。母亲点头附和。
我觉得父亲一定喝醉了,话真多啊。我想不通他们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他们一点都不体谅我们小孩子,还不允许我提前离开。我偷偷地扯母亲的衣角好几次了,可母亲就当没看见。要知道,郝珺琪还在家里等着我玩呢。
离别的日子已经定了。外婆寄信过来说她搞到了车子。我们回华安的那天会有车子来接我们。可车子也只能停在五里外的王坞。我们要带回去的东西都得靠独轮车运送。
郝爷爷和郝珺琪的父亲答应各推一辆独轮车帮我们送东西。不过郝爷爷家只有一辆独轮车,得到朱金山家借一辆。
这是正式离开东门的头天晚上在郝珺琪家里吃饭时我听大人们聊天时了解到的。
那个晚上,从来不喝多酒的郝爷爷酒都喝多了。父亲真的喝醉了。我母亲和郝珺琪的母亲有说不完的话。大家都很伤感。
我和郝珺琪溜到屋外去玩。屋外很冷。风钻进我们的脖子。月光清冷。
我默默地跟着郝珺琪走向东面尽头那两颗枣树。其实那儿连着有四五棵枣树。这些枣树比门口的那两棵枣树都要瘦弱,结出的枣要小,主要是因为它们生长的地势较高,水分不足,营养也不足。
枣树东面是一条很陡的下坡路,这条路延伸到低出枣树地面近两米的青石路上。青石路过去便是全村人共用的水井。
我们一人坐在一颗枣树上。这两棵枣树在很低的位置分叉,斜伸出去的枝干供我们坐。我们因为经常到这里坐,枣树粗糙的外皮都被我们磨平滑了。
郝珺琪一直不说话。月光透过树缝落在我们身上。从田野里吹来的寒风冷飕飕的。四周静极了。
“好冷啊。”我打破沉默。
郝珺琪仍不说话。
那座古坟斜对着我。略略倾斜的青石墓碑遮住了月光,坟前显得黑魆魆的。坟包上的两颗树,一棵落尽了叶子,一棵留着繁茂的深青色的叶子,那些叶子现在看去也是黑魆魆的。
“怎么不说话,琪琪?”我直接问话。
“哥,明天你就走了吧?”郝珺琪终于开口了,她凄美的声音像锤子一般敲击着我的心。
倒是我说不出话来了。
“哥不是说不回去的吗?哥不是说要和琪琪永远在一起的吗?哥不是和琪琪拉过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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