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整条街都停电了。
叶湑心跳加快,止不住地跳动。
黑暗中,她听见店员在说:要给还没吃上粉的顾客退款。顾客们纷纷离开,只有她坐在位置上没动。
过不多时,有人从旁侧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人压低声音说:“不要出声,请跟我来。”
这声音正是来自刚才在门口吆喝生意的那个人。
叶湑捋了捋并不皱的衣角,拂掉灰尘,一指外头断电的古镇街道:“这就是你们欢迎我的方式?”
那人默不作声,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并不介意,自顾自地笑了笑,迈步跟在那人身后,绕过寂静无人的狭窄小路——这是个别有洞天的构造,后面就是嘉陵江,还有一条小青石板路通往江边。
有点意思。
拾级而下,面前是泛绿的江水,身后是越来越远的密集建筑群。平静的涛声传入脑海,这里与刚才繁华喧闹的磁器口街道俨然是两个世界了。
在岔路口一拐折,叶湑被带到了一家夹在磁器口古镇和江岸之间的茶馆里,和黄桷坪4号的交通茶馆不太相似——四白落地,墙面并不斑驳。只有格局一样,四方桌和条凳仍旧油光锃亮。
看起来这地儿经常翻修。
那人把叶湑带进来后,即撤步退到门后,依旧是沉默寡言,与先前在酸辣粉店门口拉客的形象截然不同。
叶湑挑了挑眉,旋即看向四周情况。茶馆里满满当当全是人,虽然没了电,但是这里的热闹丝毫不见减少。
摆龙门阵的,抽烟的,啜茶的......男女老少围拢而坐,聊天声不绝于耳,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应有尽有。
但没有一个人把视线落到叶湑身上,仿佛她是个透明人一般。
叶湑注意到茶馆正中央有张四方桌,空空荡荡,无人落座。从屋顶缝隙投下来的日光掉在那上面,空气里的尘埃在丝缕阳光中隐约可见。四方桌上,只有一套茶具。
这是个试探。
叶湑径直走向那张无人的四方桌。那上面是一件茶盘,盘内放一只茶杯、一个壶;在茶盘外的左边,是一只与盘内杯、壶并列的茶杯。
这叫茶碗阵——是袍哥用来进行秘密传递信息的隐语系统。据说,茶碗阵有七十多种,而叶湑面前这个叫木杨阵,用来试探对方是否是自家兄弟。
把茶碗按照特定顺序摆放,这叫“布阵”。既是布阵,自然就要破阵。
叶湑坐下来,伸手将盘外的茶杯移入盘内,而后端起饮下,朗声念道:“木杨城内是乾坤,结义全凭一点洪。今日兄弟来考问,莫把洪英当外人。”
布阵、破阵、茶诗,这是茶碗阵的三个部分。念完茶诗,茶碗阵这一环节便算是结束了。
天知道她昨晚对照小册子背袍哥行规有多用功,比上学时候学习还认真。
此时,喧闹声渐渐消失了,刚还在侃侃而谈的人们忽然严肃起来,茶馆内顿时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叶湑,眼神闪烁,心思不明。
有人在鼓掌,节奏缓慢而又有力,与叶湑的脉搏几乎是同步跳动。奇怪的是,只有一个人在拍掌,旁人都纹丝不动。
鼓掌的人从人群中站起,那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可手上的力气半点不见小。
“真是自己人啊。”她感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在外地过了,除夕夜快乐~
大家一定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哈!
第15章 公口
女人从叶湑背后走来,往前面走去。这人比之叶湑更甚,更加不怕冷。她只穿了一件紧身背心,前胸后膀露了大半,布满纹身——这是真家伙,与叶湑在火车上贴的假纹身迥然不同。
叶湑暗自吃惊。这人的胸脯之上隐约可见一尊观音像,眉目清润,神情悲悯,但却是紧闭着双眼;那人从面前走过,后背显露在她视线里,那上面的纹身更让她感到奇怪,那是一幅关公像,五官威严勇猛,怒目而视,美髯肆意张扬,从蝴蝶骨一路延展到肩头。
叶湑头皮发麻,掌心发汗。这女人竟在前胸文闭眼观音,背上文睁眼关公。
都说“闭眼观音不救人,睁眼关公必杀人”,且佛祖观音不可文在前胸,这就是要让他们背着你了,是大不敬;而关公讲究更多,切不可文在背后,按照迷信的说法,一般人文在背后扛不住。若是“扛得住关公”,自然便可像关二爷一样过五关斩六将,若是扛不住,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最忌讳的还不是这个,关公是不可文在女人身上的,关公极阳,女人极阴,二者结合是大凶。
叶湑虽然不迷信,但道上混的人却很信这一套。你往那道上看一看,没几个人敢文这样的纹身,大哥们讲个心安,多数人都不会和自己脆弱的小命过不去。
而眼下这个女人,竟将那些忌讳一并占全了。
敢这么做的人,要么是不信这些;要么,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长满尖利獠牙的夜叉,一口便能将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叶湑与那女人对视,茶馆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四下悄然无声,只听得见空中一只苍蝇挥动翅膀的声音。坐在下面的人被扰得不耐烦,手一扬,将它拨开。没想到他这一拨,那苍蝇竟直直掉下来,落到桌上。
那人把手搭在桌上,拇指和中指抵成圈,将那苍蝇弹下去,好巧不巧掉在了叶湑脚边。
门外的高冈按了按耳朵里的装备。他刚刚放了一只被喂了毒的苍蝇进去,那苍蝇腹部装有窃听设备,里面的对话会通过信号传到磁器口街边的操作车内,再经技侦人员之手,将信息同步传到他耳朵里。
他用手机给上面的小章发消息:收到声音了吗?上面的情况怎么样?
小章正守在酸辣粉店门口,看到高冈的消息,迅速回他:上面刚来电,声音也能收到,可以回来了。
高冈透过窗户缝隙,把视线落到叶湑身上,他顿了顿,然后在手机上编辑:不用,我留下。
不用,我留下。
瞧瞧这五个字,多么简洁,多么有力。小章的心如同被人猛地一击,他赶紧掏出小本子,咬开笔帽,唰唰写下工作心得:越是老资历,越是要深入一线。
鼓掌的女人两手扣合,茶馆内唯一的声音如被刀切,戛然而止。
“我是北枝江”她自我介绍,又伸出右手,与叶湑握了握。
“叶湑。”
她注意到北枝江说话时,茶馆内的其他人全都紧闭着嘴,半句话也不说。但视线全部都聚焦在北枝江身上,一刻也不离。
一副唯她马首是瞻的模样。
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龙头大爷”,即袍哥舵把子。“龙头”一名有“鲤鱼跃龙门”之意,表明这大爷非同寻常。鱼化龙时,从尾烧起,最后烧至龙头,由此可见一斑。
北枝江在四方桌前坐下来,将桌上的茶杯推到她面前,对着叶湑一抬下巴。
“听说你在打听李老坎的事?”北枝江侧身坐在条凳上,右腿屈踏,手肘正好支着右膝盖。
叶湑接过茶,半点不犹豫地一口喝下,似乎并不担心里面是否有问题。
喝完以后,她凝视着北枝江,一声不吭,默认了她说的话。
“你哪个公口的啊?”北枝江握拳,拇指向后一弯,越过肩头点了两下,“在磁器口这个地方,你看着面生得很啊。”
所谓公口,就好比不同城市有不同政府一样,四散在各处,控制着一方水土。解放前的川渝,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袍哥公口。北枝江这样问,应当是怀疑叶湑的来历。
叶湑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注视着北枝江的眼睛:“我在渝北公口,你要对我眼熟,才奇怪。”
北枝江冷笑一声:“不见得吧?李老坎是你父亲,你说你不来咱们公口,倒跑去渝北公口了?可别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老汉儿是咱袍哥一员啊。”
说到这里,她端起茶杯,往人群中看了一眼,顺着她的目光,老神医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收到来自北枝江的视线,老神医微阖着眼,点了下头。
“十多年没见过他了,我确实不知道。”
北枝江眉毛上抬,前额显出几道极浅的皱纹,她含笑望着叶湑——倒还挺坦诚。
“渝北公口是吧?”北枝江抬手招了招,有人站起来,快走两步,扶起座中一位老人,并搀着脚步极其缓慢的他走到叶湑面前。老人身形清癯,须发皆白,腰背弯成九十度,脸上的皮肤往下挂,如同高原上纵横的沟壑,肌理遍布。
这老人地位不低,所过之处,袍哥们尽皆起身相迎。
等到他走近了,北枝江竟也站起身,道了声“二爷”,然后接过搀扶的任务,将老人带到桌侧坐下。
叶湑挑眉,这老人地位虽不低,却也高不过北枝江。老人只是坐在北枝江右旁,但四方桌的主位仍旧是北枝江的。
手下人展开一张纸质的重庆地图,铺在桌上。这地图年岁不小,纸面发黄,折叠的痕迹明显,遮住了地图本身的线条。
那地图使用频繁,边缘不齐整,甚至有纤维散落的迹象。
地图之上遍布着黑色三角形标记,有些地方被水洇过,模糊成一团黑墨。叶湑注意到,这些三角形全被人蘸了红色墨水,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叉。几乎每一个小三角都有红叉,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隐隐有了个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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