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在屋门旁用砖头砌了一间小仓房,正好有一个半人高的小石台伸出来,鲁盼儿便将盘子放在石台上,努力笑了笑,“要是觉得硬的话,也可以煮煮再吃。”
魏大爷一转身进了屋。
鲁盼儿很想把盘子端回来,不管大家怎么想,可自己并不欠任何人的,凭什么对自己摆脸色?
可毕竟送出去的东西,立即拿回来总不好。
几个小年青就另一样了,见了炸挂面好奇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呀?”
争着抢着几口吃光了,“真是好吃!
谢谢嫂子!”
他们的笑是真诚的,鲁盼儿明白这些住单身的年青人都没有分房子的资格,在这场风波中自然置身事外,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笑容还是让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清早空气格外清冽,鲁盼儿打开屋门,一眼就看到对面屋门前的白瓷盘碎片,还有七零八落的炸挂面。
自己好心被糟蹋了,最喜欢的盘子也碎了一个,鲁盼儿觉得很不值。
“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
杨瑾也出来了,顺着鲁盼儿的目光也看到了地上的碎盘子,怔了一下,便走了过去。
鲁盼儿一把拉住他,“算了,他们年纪大了,吵起来不好。
以后别理他们就是。”
“年纪大了也不能不讲道理,不愿意接受我们的好意也没什么,我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故意将我们家的盘子打碎了?”
“也不见得是他们故意打碎的,”鲁盼儿看看情形,“他们只是没收起来,夜里野猫野狗吃了东西又把盘子碰到地上。”
“就算是这样,也是过分。”
杨瑾性情平和,可今天却生气了,被鲁盼儿拉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半晌叹着气说:
“也许我坚持要回房子是错误的?”
“有那么几次,我也以为我们是错的。”
鲁盼儿摇摇头,“不过,现在我重新确定了,我们没错!”
“想逼着我们把房子让出去的人,其实不就与欺负田翠翠家的万局长一样吗?
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现在国家改革开放了,推行包产到户、允许做生意挣钱,谁也不能随便抢走别人的东西了。
田翠翠不会让别人拨她家的菜,我也不会让别人把我们家的房子分走。”
妻子的比喻再合适不过,杨瑾就笑了,“没想到你平时在家,讲起大道理竟比我们还要透彻。”
“身在家里与社会接触更密切,”鲁盼儿就说:
“过去,我在红旗九队给社员们做衣服,还要担心被万书记和吴队长抓到把柄;现在我光明正大地开裁缝店,什么也不用担心。”
“其实我也一样,过去成分不好,说话办事处处谨慎,看书也小心翼翼,只怕别人发现。
现在,我竟能来到从小梦想的大学来读书,还参加了学校的科研课题,以后我还会继续读研究生……”
“我们以后不理他们就是,”鲁盼儿轻轻笑了,“孩子们都累了,现在还没睡醒呢,我去熬点粥。”
“让他们睡着,我去买油条……”
吃过早饭,住在后院的韩冬过来还盘子,顺手捎了两条腊肉,“我爸爸妈妈昨晚回来得晚,今天一早又去学校了,让我送过来的。”
说起韩冬一家,倒与杨瑾有些相似,他的父母也是燕京大学的老师,而他与杨瑾又同为燕京大学七七级学生,不过因为他是七七年高中应届毕业生,格外年少,腼腆地笑着,倒像个高中生。
鲁盼儿接过盘子和腊肉,心里感慨这才是知礼数的人家,又笑问:
“我们老家那边不做腊肉,倒不知道应该怎么吃?”
“炒菜或者蒸熟都可以,不过我最喜欢吃腊肉焖饭。”
韩冬笑着说:
“把腊肉切成小丁,再加上胡萝卜丁炒一下,放在米饭里一起焖熟,又省事又好吃。”
杨瑾原与韩冬曾在学校见过,昨晚见面后才知住在一个院子里。
既是同学,自然亲切,便笑着说:
“没想到你竟会做饭?”
“我爸爸妈妈工作忙,我很小就会做饭了,而且还会做好多菜呢!”
韩冬就说:
“不过嫂子做的炸挂面可真了不起——我们也时常吃挂面,却从没想到这样的办法!”
“其实炸挂面并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他。”
鲁盼儿便笑着指向杨瑾。
“真的吗?”
韩冬瞪大眼睛,“没想到你竟然是厨艺高手呀!”
“什么厨艺高手,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儿,”杨瑾笑着说:
“插队的时候,过年了知青点儿只剩下我一个人,想吃麻花又不会做,就把挂面扔到油里炸,一根根的很脆也很香,就是硬了点儿……
后来她见了,先把挂面煮软放凉再炸,家里人都觉得特别好吃。”
他又指回了鲁盼儿。
“噢,原来如此,”韩冬恍然大悟,“我说挂面怎么能卷起来呢。”
鲁盼儿见韩冬颇有跃跃欲试的模样,便又告诉他,“煮挂面的时间不要太长,面条太软就做不成形了;炸好挂面要立即撒上糖和芝麻……”
“我知道了,晚上就试试。”
韩冬笑着转身,“我先回家了——咦,朱光潜的《歌德谈话录》”他停住脚步,目光牢牢地盯在一本书上丰美正要将书送到东屋,就被韩冬迎面拦住,便笑着点头,“不错,正是朱光潜翻译的《歌德谈话录》”“能借我读读吗?”
韩冬这时抬起头看到丰美,方觉得自己唐突,“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丰美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便把书递给杨瑾,“这是我姐夫的藏书,我也是向他借的。”
韩冬又转向杨瑾,“我早想买这本书了,可是一直买不到……”
杨瑾就笑了,“你拿去看吧。”
韩冬拿了书,“谢谢!”
抱着高兴地出了门。
第176章 肝阳上亢
因为搬家, 鲁盼儿暂时停下收缝纫活儿, 又将先前接下的几件衣服抓紧做好送回剪刀胡同那边。
小郭并没在家, 鲁盼儿手里虽然还有钥匙,也不好进去。
正是夏日,天气和暖, 她就在院子里坐着,等着顾客们来取衣服。
约定的时间过了, 最后还剩下一件没来取——是王玉竹的, 她便直接去了磁器口家具店。
不想, 家具店大门紧关,鲁盼儿算是熟客,便绕到后门——这里先前都是做生意的人家, 前面是店, 后面又都有一个大院子,堆满旧家具的那户就是王家。
王玉竹正在院子里用一个小煤炉子熬汤药,烟气与苦森森的药气混在一起, 熏得她侧了头咳嗽。
鲁盼儿急忙过去问:
“是谁病了?”
玉竹抬起头, 苦笑一声,“我爷爷——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生了气肝阳上亢,抓了几副中药吃着呢。”
“什么事儿生气了?”
王爷爷一向笑眯眯的好脾气, 怎么能气到生病吃药了呢。
“我哥不想再学木匠活儿了……”
王爷爷一心想把重新祖传的家具店发扬光大, 就连匾都十分重视, 眼下孙子却不肯学手艺, 自然要生气的。
而且鲁盼儿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玉楠是不是听了小郭的话才改主意的?”
“嗯,”玉竹点了点头,“从认识小郭之后,他就天天往那边儿跑,说是要改行做古董生意,爷爷将他关在家里,结果他半夜跳窗户跑了。”
“都是因为我们搬家,他们才认识的……”
鲁盼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跟你们没关系,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想走谁也拦不住,”王爷爷从屋子里走出来,“牛不喝水强按头,原是我想岔了。
玉楠就不是做木匠活儿的材料,教他几年了,现在也打不好一把椅子,眼皮子又浅,又爱钱,还吃不得苦,跑就跑了吧。”
鲁盼儿便说起小郭,“我爱人与他认识好几年了,他先前在襄平县书店工作,时不时收些古董倒卖,如今做得越来越大,索性辞了职。
他租了我家的房子,王爷爷时不时过去看看,也许就能见到玉楠了。”
“我想把老店重新开起来,还不是为了这两个小的?
如今我年纪大做不动了,他既然不肯做,我就把家具店收了,”王爷爷摇摇头,“铺子租出去,我和玉竹收租子还省心省力了呢!”
这两年磁器口街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繁华,王家的房子正在整条大街最中心的地段儿,鲁盼儿就笑着说:
“这么好的位置,租出去价儿还不能低了呢!
您老就在家里享福也不错。”
玉竹却又担心,“房子租出去,那我们住哪里呀?”
“在院子里盖几间房,我们搬到后院住,还清静呢。”
王爷爷已经有了打算,“东边盖两间,西边盖两间,北边再盖一间半,五间半房儿,我们爷俩儿用三间半,西边的两间也租出去……”
大家说话,一时就没顾上正熬的药,就听“嗞嗞——”声,药扑了出来。
玉竹赶紧拿毛巾垫着将砂锅端下,又将药倒在碗里,却只半碗,“洒太多了,我再熬一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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