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偏爱 (照城)

　　国家补贴是他们实验室的主要支柱，但民间企业投资也是能够改善他们实验条件的重要途径之一。
　　可投资商不是傻瓜，他们宁愿将钱砸在漂亮的女明星身上，也不愿意将钱投去做科研，因为漂亮的女明星可以立即给他带来丰厚的利润，而科研不会。科研只有十年窗下无人问，不，不只十年，毕竟大运不会撞上每一个人。
　　实验室的资金也真的变得紧张起来。这反应在了他们研究员每个月的津贴上，跟通货膨胀一同指数上升的是菜价而不是工资。
　　程蒙算是幸运，她需要用钱的地方不多，安安心心地住在着学校宿舍，吃着五块钱一碗的热干面过早，然后骑上共享单车在校园里奔驰。偶然上下楼的时候碰上一群刚刚下课的大一新生，还会被误认为是同学。
　　在孟师兄的带动下，又有其他同事开始和外面的私人企业频频接触。师姐方玉终于忍无可忍，将怒火发在了博远丰投上。
　　“都怪那个什么俞明川！博远本来投资我们很多年了，宋总跟老郑关系一直都很好，结果现在他们内部斗争，领导层大换血，直接空降了一个俞明川。”
　　说到这个名字，师姐方玉从头一次见他的春心萌动，变成恨得牙痒痒，“你别看俞明川长得漂漂亮亮的，他真的太狠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一来，直接清算了之前老领导身边的人，这还不够，他还开始一笔一笔的算账，将所有不盈利的项目关掉了。我们这个项目从来没有给他们赚一分钱，所以他一定会……”她手指抵在太阳穴上比成□□，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俞明川会吗？
　　即便所有人都这么说，他冷血、无情，和谁都不熟，只和钱熟，但程蒙始终不这么觉得。
　　她觉得他们其实都不了解俞明川。
　　俞明川明明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即便他穿着那身刀枪不入的坚毅的铠甲，她始终记得他匍匐在垃圾桶上起伏的背脊，她猜想，如果他质疑撤资，一定是因为他还不够了解他们这个项目的意义，没有人告诉他如果他们的实验取得突破对整个生物制药是一个怎么样的突破，不对口的专业知识阻碍了他全方位的理解。
　　中午午休，程蒙手指控制不住地按在了手机上，片刻后，“最近有时间吗？”一条简短的消息就这么发到了俞明川的手机上。
　　他们聊天界面上的对话框短短长长。他们偶尔会聊一下天，大多时候是俞明川告诉她，他的飞机要起飞了，他回W市了，即使她并没有问。
　　俞明川没有立即回复，于是程蒙继续打着字：“什么时候有时间呢？我想请你吃饭，有事情想找你谈谈。”
　　湛蓝的五百米高空中，一栋冰冷方块形的玻璃窗大厦里，敞亮的圆桌多媒体会议室里，俞明川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幽暗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俞明川垂下眼皮，抬了抬手指，示意正在做数据汇报的总监继续往下说。
　　“上半年我们的投资策略效果非常好……”
　　俞明川手指按在锁屏键上，他扫了一眼提示，然后一顿，耳朵将总监汇报的一组数据漏了过去。
　　他解锁。“可以。”手指敲了敲键盘，给了程蒙一个非常明确的回复，“晚些告诉你时间。”
　　“好。”程蒙送了口气，又发了一个可爱的谢谢表情包过去。
　　俞明川不再回复，他锁了屏，抬头道：“刚刚说到哪了？”
　　“上半年的投资策略……”
　　“好，再汇报一遍。”
　　俞明川听漏了让总监兢兢战战，他惑又惶恐地反复确认着手中的汇报材料，生怕自己刚刚是哪里说错了。
　　三个小时后，这场漫长的经营汇报会终于结束。
　　财务给出的数字不错，跟俞明川预想的一样。虚拟现实技术是下一个未曾开垦的大饼，而敢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能够获得最大的利益。
　　他靠在会议室的转椅上，手指在宽大的橡木老板桌上找香烟，突然他停住了，抬头问魏晓伟：“我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魏晓伟打开平板电脑抓取俞明川今日行程，汇报道：“下午五点跟博远科技公司的科研开发小组有一个会，七点的Z大有一个走进高校讲话，已经跟他们的章校长说好了，再就是讲话完后，要去看Z大的高分子材料实验室，参观完后，会根据实验室提供的实验进展情况和数据分析是否投资……”
　　魏晓伟长篇累牍地念完了俞明川今天剩下的行程安排，他说得是口干舌燥，而这就是俞明川的日常。
　　俞明川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睛，他的手指按在了烟盒上，摩擦了一下，但并没有将香烟抖落出来。
　　魏晓伟观察着俞明川的表情。
　　俞明川是魏晓伟见过最工作狂的一任老板。身居高位的人，总有与众不同疯狂的一面。俞明川是公司最早一个来的，也是最晚一个回家的，他经常在办公室里对着满屏的电脑数据工作一整夜，然后第二天清晨，喝一杯黑咖啡，换一身干净衣服，然后神采奕奕地开会。
　　魏晓伟刚跟俞明川工作的时候，总是对俞明川的工作强度感到咋舌，担心会不会第二天俞明川便进重症监护室抢救，然后网上铺天盖地地出现二十八岁总经理过劳而死，究竟是人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庆幸的是，俞明川和他钢铁的意志相当的，还有他铁打的身体，他似乎有天生比别人旺盛椅一倍的精力和优秀的睡眠基因，仅仅是在两个重要会议之间的车途中小憩一会儿，身体便迅速恢复了斗志。
　　此时便是俞明川非常少见的一面，他安静地对着黑着屏的电脑发呆，深而黑的眼眸里流露出遗憾的神色。
　　他一手握拳，抵在了唇边，说：“帮我查一下，这一个星期，我哪一天晚上有时间？”
　　“稍等。”魏晓伟在备忘录里索引着。
　　在搜索归类俞明川行程的过程中，魏晓伟继续观察着俞明川的表情，他突然读懂了那萦绕在俞明川眉梢眼尾的，浅淡的怅然，他幡然醒悟，险些在俞明川面前失态地惊呼出声。
　　是那个人！
　　那天早上，在俞明川的公寓里，他问他，公寓之前有没有来，他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没有，那时，俞明川就是这样的表情。
　　所以公寓里是曾经存在过一个人的，一个俞明川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人。魏晓伟努力回想着，企图捕捉空气里女人的气息，但久久一无所获……
　　“哪一天？”魏晓伟半晌不说话，俞明川蹙起眉催促道。
　　“哦啊，”魏晓伟拍了拍脑袋，回答道：“周五晚上，没错，周五下午两场会议结束后，剩下的时间便是您私人的了。”
　　“很好。”俞明川满意地点点头，他说：“这一段时间留出来，我有安排。”
　　“好！”魏晓伟在周五这一天的备忘录下作上标记。他的八卦之心正熊熊燃烧着，他实在控制不住，想代表全公司所有单身适龄女青年和男青年们发问道：“俞总……您周五，是有什么……约会么？”
　　俞明川的眼睛微微一眨，鸦羽似的睫毛扇动着，他抿着唇，但唇角还是露出了一抹向上牵，藏不住的弧度。“唔，”他轻轻地应了一声，算是给了魏晓伟一个敷衍至极，但又无比笃定的答案。
　　魏晓伟噢了一声，听到了一片玻璃破碎的声音，那是多少颗少男少女梦幻的心……


第40章 （一更）
　　周五下午最后一场会议出乎意外的漫长。
　　“这就是一个无底洞，”运营部总监将手中的分析表推在书桌中央,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框眼镜, 一板一眼地分析身后PPT投影屏上冷冰冰的数据。
　　图表中呈现了两条曲线，一条是呈现缓慢下降趋势的蓝色曲线, 另一条是呈现剧烈上升的红色曲线，红色激光笔射在了两条曲线相交的点上。
　　“从目前的数据来看, 这个项目的投入远远超出了利润，不, 准确的说, 这个项目带给我们的利润是一个负值, 我们一直在用别的项目的利润来填补这个项目的窟窿，这就叫自割腿肉。
　　“虽然从上半年的财务报表来看, 我们的数据依然是漂亮的，可如果没有这块毒瘤, 我们的数据将更好看, 甚至可能在整个集团的半年综合测评中排名上升三位。而且我一直都不看好这个……什么项目……”
　　运营部总监说到复杂、发音拗口的化学分子式时卡了下壳。他再次推了推眼镜化解尴尬, 转用更为通俗易懂的方式说：“老年痴呆这种病症无药可救！至少在这个世纪, 是不可能有重大突破的，钱扔进水里还有个声响, 我们往这个方向砸钱，纯属浪费！”
　　“我觉得吴总的观点太悲观了，”马上有一位年轻的总监反驳道。
　　这位总监是在座的高级管理层最年轻的领导，比俞明川还要小上一岁零三个月。
　　由于年轻，他对这个唯利是图的世界还存在着一定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激昂道：“几百年前，许多人认为肺结核是绝症，再几年前，没有人相信青蒿素可能被提炼出来，科技是飞速发展的，而这个加速度不是匀速，是指数，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今天的科学明天就可能被颠覆，我们为什么不能赌大一点，为什么不能对我们中国的生物有信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