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银花、铜花像没看见她的眼色,埋头吃饭,皆不吭声。
银花想得是,自从穆秀冬没那么傻以后,家里、地里的活儿全都落在她和铜花的身上。
打小没做过什么粗活、重活儿的她,日日累得饭都吃不下,肩上、手上、脚上,全都磨起了水泡,一碰就疼。
偏偏以前干粗活最多的穆秀冬,每天天一亮,提个破麻袋跑了个么踪影,家里的活儿是一点不帮忙。
如今她哥要娶媳妇进门,听说那王春花是个干活能手,进门来肯定会分担家务,她是傻子才不答应。
铜花跟她是同样的想法,姐妹俩都不开口。
许玉凤更气,转头指着穆大林鼻子骂:“好啊,你现在长大了,翅膀长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以后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说完把手中的碗往桌上狠狠一扔,大步跑回东屋里又哭又骂去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穆秀冬吃饱饭,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对坐在自己旁边的穆老三说:“爹,我听说尖头山外的红旗村儿新建了一个学堂,招了好几个有文化的城里老师来教书,我打算明天去学堂报名入学。”
穆老三是个不多话的人,先前穆老二一家子为了大林的婚事吵个不停,他有心劝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只在旁边闷闷的吃着饭菜。
听穆秀冬如是说,他精神一震,脸上带着几分高兴之色道:“早该如此了,你娘以前就是个文化人儿,什么之乎者也,算数、英语她都懂。只可惜她死的早,她要是在,你也不会目不识丁。”
穆秀冬从未听他或者许玉凤她们提起过这个世界的娘,不由好奇道:“爹,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啊?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她好像不是乡下的人。”
“她啊......”穆老三刚起个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转移话题道:“你要上学堂,学费可够?不如让你二伯拿点。”
当初他带着穆秀冬来投奔穆老二时,手上的钱几乎全给了穆老二,穆老二当年是应承了包管让他们父女日后衣食无忧。
但许玉凤这些年闹腾的厉害,穆老二要管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睡,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粮去浪费,瞅着穆秀冬傻乎乎的不愿意去学堂,也就没在这上面花费过心思。
许玉凤这么多年来如何亏待穆老三父女,穆老二其实都看在眼里,起初他也骂过许玉凤几次,许玉凤死性不改,他想着自己管堂弟父女俩吃喝拉撒睡已然是厚道,要跟自家婆娘斤斤计较,显得他小家子气,所以这么多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到底当年收了人家穆老三不少钱,才能养活这么大一家子,穆老二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心虚,一口应承道:“需要多少学费,你只管跟二伯说,二伯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我跟李梅打听了,也不多,一学期三万五千块钱(三块五)。”
李梅是李来旺的女儿,年纪跟穆秀冬相仿,心思单纯善良,是村里唯一一个不嫌弃穆秀冬是‘傻子’,还时常跟她一起玩的小姑娘。
穆秀冬可不会这个关头客气,毕竟当年二伯父收了便宜爹全部家当,在她羽翼未丰之前,理应负担他们父女所有的日常开销。
她近日单独开火,已经替二伯一家省了不少,学费神马的,也得让他们给点。
不然许玉凤她们会以为她收破烂有多赚赚,到时候给她惹出什么事端就不好。
“爹,我也想上学堂。”穆铜花看穆老二爽快的掏钱给穆秀冬,向来喜欢跟穆秀冬比较的她忍不住开口了,“从前我读过两年书,认过几个大字儿,先生还夸我字写得好来着。后来外头打仗,咱们村儿也不太平,学堂的先生被鬼子弄死了,我就再没去上学堂。既然招娣都能上学,我也要去!”
穆银花也不甘落后道:“爹,三妹要去学堂,那我也要去。”
铜花要是去上学了,家里的活儿就都落在银花的身上,她可不愿意在家当牛做马,累死累活的干农活儿,把自己晒黑。
虽然她以前成绩不好,不过比起干农活儿,她宁愿写那些难死人的大字。
三万五一个人的学费,对于成年在地里刨食,挣不几个钱的穆老二来说,实在是笔不小的开销。
如果三个女孩儿都去上学,他到哪凑那么多学费去,地里的活儿谁去做?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男人,十有□□都重男轻女,穆老二也不例外。
在他的眼里,丫头片子迟早要嫁出去的,在此之前得让她们多帮家里干点农活,这才能对得起他这个父亲的养育之恩。
他皱起眉头道:“你们大林哥要娶媳妇了,家里的钱都要花在刀口上,你们俩就在家里呆着,平日里跟着我和你们哥哥下地干活儿,等过两年赚了钱,你们再去上学堂。”
穆家如今是穆老二在当家,他说的话就是圣旨,穆银花姐妹如遭雷劈,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很快穆铜花反应过来,又哭又闹道:“我不!我就要去上学!凭啥穆秀冬这贱丫头可以去上学,我就得在家里干粗活儿!爹,到底谁是你的女儿,你咋这么偏心!”
坐在穆秀冬身边的穆老三当即沉下了脸,不悦道:“三丫头,你说话嘴里放干净点,我还没死呢,我的女儿容不得你来置喙。”
“我说了又咋啦!”穆铜花不服气道:“你们父女俩在我们家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也就是我爹心好,没撵你们出门。你以为你当年给的那点钱,能买啥玩意儿!如今招娣这贱丫头赚了钱还想压榨我爹,让我和二姐都不能读书,你们还死皮懒脸的呆在我们家干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
穆老三转头盯着穆老二,目光有着前所未有的失望,神情愤怒道:“二哥,原来我和招娣,在你眼中是如此不堪。”
“老三,你别听这丫头胡说,我从来没有那些想法。这么多年来我没怎么管教过她,都是许玉凤这臭娘们儿把她们教坏了,我可从没有嫌弃过你们是累赘啊!”
穆老二慌忙解释了一通,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狠狠给了穆铜花一巴掌,怒吼:“闭上你的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还不给你三叔、你秀冬妹妹道歉!”
铜花从小到大没挨过穆老二的打,委屈的嘤嘤嘤直哭,但死活倔强着不肯道歉,气的穆老二七窍生烟,又啪啪给她两巴掌。
“行了二哥,打孩子做什么,左右咱们不是一家人,打她,你不心疼?”
穆老三拄着一根拐着站起身来,神情冷漠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年来多谢你照顾我们父女了,过两天我们寻个地儿就搬出去,咱们兄弟之情,就这样各自好过吧。”
穆老二百口莫辩,想说什么,穆秀冬已经扶着穆老二回了柴房,只能对着穆铜花一顿臭骂。
“招娣,你过来。”
穆老二回到柴房,在自个儿住的左边床板底下一阵摸索,从床头底下一块土疙瘩下抠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穆秀冬道:“当年战乱,我带着你母亲四处奔跑,你母亲身上带了不少金银首饰。她怕逃命之时被人抢劫或丢掉,便都换成了银元存在大瑞士银行里。我当初拿了一半给你二伯父,没成想他竟然这么对我们。这是大瑞士银行取东西的凭条,你拿着它,去把银元取出来换钱,我们在村里买个房子另住。”
第027章
穆秀冬接过那个凭条,看到上面写的数目直接震惊了, 她娘竟然在大瑞士银行里存了一千枚银元!
按照市场价, 一枚银元能换一万块钱(一块钱),一千枚银元, 就是......
穆秀冬瞳孔剧烈收缩,真没想到过穆老三会藏有这么多银元, 按照他的说法,他取走了一半的银元, 大瑞士银行里就还剩下五百枚银元, 那么问题来了, 二伯如果收了五百枚大银元,日子怎么会过得如此穷苦, 她娘又是什么人?
面对穆秀冬的寻问,穆老三道:“我只给了你二伯父五十个大洋, 他把大洋拿给你二伯母保管, 这些年东用西用, 已经被用的差不多了。剩余四百个大洋, 我留了五十枚自己用了,其余的, 按照你娘的意愿,寄给她兄弟,也就是你舅舅去了。”
“你娘是什么人?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她是上海人,住在一栋很大的公馆里。建国前, 我在上海打了一阵短工,拉过黄包车,你娘坐第一次我黄包车,我就对她一见钟情......后来战乱,上海四分五裂,你外公他们死的死,散的散,你娘主动找上我,说要嫁给我,跟我到乡下住去,我便带着她回尖头村,没想到在回来的路程中,遇上了日军大轰炸......”
“爹,你说,我娘主动找上你,那,我不是你孩子?”穆秀冬倏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穆老三对她笑了笑:“你说呢。”
难怪了,难怪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怪穆秀冬总觉得自己这张脸好看的过分,跟穆老三长得一点都不像,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亲生父女!
一时穆秀冬心里五味陈杂,想了想,忍不住问:“爹,那你知道我舅舅在哪吗?”
作为她娘可能唯一在世的亲人,她有点想去找他,想看看他日子过得好不好,以后有联络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