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儿乖乖跟着走了小半天,如今正犟着身子,想要撇了平儿的手,自个儿顽去。
平儿得了宝铉的话,刚一放手,大姐儿便满园子乱跑,或是看看花,或是追追蝴蝶的,很是恣意!
倒苦了雪雁,黛玉命她将大姐儿问过的花、进过的亭子一个个儿都得记下。
“母亲!这花好看!”大姐儿忽然走到一棵树旁,跳着想摘花,“可是为什么没有香味?”
“叶似木槿而薄细,花黄似槐而稍大,实如豌豆,圆黑坚硬,可作念珠。这是栾华。”宝铉想起了当年进上的几只簪子,叹道,这栾华树也是与佛家有缘的。
黛玉笑道,“平儿你给大姐儿摘些,这东西没毒的,看着些别叫往嘴里头放就是了。”
“好好儿的,没的糟蹋你家的树!”王熙凤嗔道。
黛玉道:“大姐儿是咱们栾华社的大功臣,怎就当不起这几支花了?”
“栾华社?”迎春细细品味。
惜春忙问道:“澄照律师的《续高僧传》所说,‘穿诸木栾子以为数法,遗诸四众,教其称念。’可是此树?”
“等过了九月,结了子儿,我可要来讨几串。此树又名木栾,结出来的木栾子做念珠最好。”宝铉道。
“木栾美酒,竹林七贤,雅极!”李纨叹道。
一旁的大姐儿似懂非懂的,吵着要木栾。
黛玉笑道:“木栾是没有的。倒是有香栾,就是柚子,一会儿叫雪雁拿一个来与你顽!”
既定了社名,众人便又回到了泠波亭,一一归坐,说起别号来。
“既是栾华社,那这别号定要与草木有关。”宝铉说道。
“我原住在稻香村,且定了稻香老农,再没有抢的。只是你们几个可不能图省事儿!”李纨抢先说道。
“黛玉是主,理应先定。”探春让道。
“那我便是,残荷旧主。”黛玉道。
众人皆道太过悲凉。
黛玉笑说,“这吟诗上头,咱们也不是什么大家,再者,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少有‘凄凄惨惨戚戚’的感悟。到时侯,免不了还是要无病呻吟几句。既如此,一个‘残荷旧主’的别号可不是正应了那诗意?”
“亏你想得出这个!”探春道,“我原想着我最喜芭蕉,定要取个差不离的。既你是残荷旧主,那我便是蕉下新客!”
“我爱那文殊兰,那我便是文殊故人了。”宝铉道。
王熙凤忙说:“可别,这‘故人’二字,便让乐我吧!我另赠你‘小友’二字。”
“文殊小友?也成。”宝铉本就不在意这些,原也不过随口一说,“那你又是什么?”
“这就要劳烦诸位文人雅士,替我好好儿想想。我不过粗人一个,也就是年纪大了些,才想着要个‘故人’的别号。若不是珠大嫂子先说了‘老农’,那我必得是和黄华老人、随园老人一道儿了!”
众人失笑,探春佯作不依,扑了上去,“凤丫头果真长了张巧嘴!要我说,很是不必叫‘老人’,既是粗人,便寻座荒山,做‘山人’才好!”
“你送我二字,我也回你二字,就叫榴火山人吧!满院竹风吹酒面,两株榴火发诗愁。石榴寓意好,风风火火的,也合了你的个性。”宝铉道。
“再好不过了!”凤姐喜道。
惜春淡笑道:“我想了半日了,我便是木槵子。”
众人皆说越发没有烟火气儿了。
便只剩迎春。迎春不善诗词,性子又太绵,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别号可选的。
宝铉心中叹一声,若是后世,迎春的这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的中国,女子尤为不易。便是自个儿同乾隆、林赫玉三人想改变,那也不会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得了的。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便是帮着迎春脱离了嫁与孙绍祖的命运,也会有张绍祖、李绍祖在等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帮着千挑万选,选个往后不知会不会变心的男人,倒不如教会她自强!
“迎春姑娘倒不如叫百草君。咱们这里头花儿朵儿的,太过阴柔了些。来个百草君,也好帮着残荷旧主,将栾华社撑起来。只是要辛苦百草君了!”宝铉说道。
迎春忙道不辛苦。
这时,刘姥姥领了板儿过来。
“姑娘们姑奶奶们兴致真好!我一个老婆子倒睡了大半天的!”
“老人家早上倦些,也是有的。”黛玉说道。
王熙凤也笑道,“荃哥儿早起醒了一会儿,叫乳母喂了,又哄着睡到现在还没醒呢!”
这会儿,板儿瞧见了大姐儿手中的柚子,眼馋的紧,只差没上前去要了。刘姥姥见了,心里头大叫不好,忙往板儿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扇了一记,“眼睛往哪里瞟哩!”
黛玉忙说:“小孩子,不碍事的。”又说,“雪雁,再去取个柚子来。便没有一个有的顽,一个只能干看着的道理!”
雪雁道:“这柚子原是摆在屋子里头的,就摆了这么一个。旁的在冰窖里,拿来了也不好立时就给他顽,怕动了手。”
“那就去屋子里看看,还有什么果子摆着。挑个齐整些的也就罢了。”黛玉说道。
不一会儿,雪雁便拿来了一个佛手。
大姐儿玩腻了柚子,见佛手新鲜,便吵着要。板儿好容易得了个果子,自是不愿意相让的。大姐儿自幼便是娇惯着的,何曾有过不顺心的时候?眼瞧着是要掉金豆了。
王熙凤忙哄道:“大姐儿乖,咱们叫平儿再去取个佛手来!”见大姐儿仍像是要哭的,又说:“要不咱把你林表姑屋子里头摆着的,佛手、蜜桔、甜梨、芒果的,见什么拿什么,全给咱们大姐儿搬来可好?”
另一边刘姥姥已是瞪了板儿好几回了。见众人都盯着大姐儿,立马上了手,硬生生的将佛手从板儿手中掰了出来。有忙不迭的走上前来,面上带笑,讨好地说:“他小孩子心性,早顽好了。这佛手,还是大姐儿拿去顽吧!”
大姐儿得了佛手,自是欢喜,随手便将柚子丢在一旁。
凤姐抱着闺女,冲着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便捡起柚子,用巾帕拭了,拿去哄板儿顽了。
宝铉瞧着这柚子换佛手的,倒是比贾宝玉的扇坠子换汗巾子好多了,不由笑道:“人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俩虽还小,也是一种缘分!”
凤姐笑道:“缘分不缘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长公主能多疼疼她,那才是她的机缘!”
☆、第48章 取名进学
贾氏女得名贾永蘖王家子附学求功名
“说起来,大姐儿可有了名字?”宝铉忽想起一事。
大姐儿原应由刘姥姥起名贾巧,家里头唤作巧姐。只是这名儿到底太过市井了,再者,京城各府里头,巧字辈的丫鬟们也是一茬茬的,便是同名巧姐的,也是有的。往后巧姐无论是跟着凤姐赴宴,还是将来出了门子做当家太太,碰上些个巧云巧雨的,难免尴尬。
况且贾府的姑娘里头,当初贾敏可是随了贾赦、贾政的文字辈的。若不是出了个正月初一的贾元春,迎探惜说不得也要随了玉字辈。大姐儿是这辈里头头一个闺女,往后贾琏、贾环等若再有女儿,也该是跟着大姐儿的名字取名。工字辈除了巧,只有巨、左、巩、巫、项、差几字,不说数量少,也没有哪个能用来做姑娘家的名儿的!
“她生下来便身子弱,时常生病,若只是着了凉积了食也就罢了,不过调养些个。前几年竟见了喜,好悬没养过来!她这样我也不敢给她取什么名字,只怕压不住!”凤姐儿叹道。“原先是想叫老太太赐个好名儿,冲冲喜。但老太太忙宝玉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哪儿有时间呢!拖到现在,大姐儿还没个名字。”
“就那贾宝玉是个宝,别人都是草不成?”宝铉说道,“你若不嫌,我给你想一个好名儿。回头求了皇兄亲笔写了,你拿去好好儿收着,再没有邪祟敢近身的!”
凤姐闻言大喜,“真是再好不过了!”
“大姐儿可是从草字辈?”
“这......”王熙凤为难了,“要说姑太太取名原也是从‘文’字的,只是迎春这辈,又与爷们不同,随了大姑娘的‘春’字。到底该是哪个,我也不知道了。”
“那便是从草字辈了。贾太夫人常言,给贾贵人取名元春是为其生辰之故,想来也应是特例。若要与男孩儿的不同,便另取一字放中间即可。”宝铉说道。
想了一会儿,宝铉向雪雁要来纸笔,提笔写下二字。
“萌?”探春念道,“天地和同,草木萌动。语出自《礼记月令》,确是好名儿。”
又看第二个。
“竟是‘蘖’字。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萌蘖之所生。倒是同义。”黛玉说道。见宝铉放下了笔,便转身问凤姐,“你可瞧上哪个了?”
王熙凤奇道:“到底你们读过书,这字儿我是不识的。”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将纸拿在手上,“这个‘萌’字,读来好听,也好写。确实好。只是......我倒是更喜欢这‘蘖’字。”
惜春笑她:“自个儿不识的,定然是好的!”
李纨说道,“萌者,草芽也。蘖者,斩而复生也。前者虽有新兴之相,后者却更多了份绝处逢生的意头,寓意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