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原只是要找李纨,探春不过略坐了坐,同王夫人说笑几句,便要拉上袭人回自个儿屋里去。
王夫人正欢喜着探春的懂事,自无二话。
不想探春刚出门,便被一个匆匆赶来的小丫鬟撞倒了。王夫人忙命人请大夫,一面又叫侍书好生将探春扶回秋爽斋。又叫周瑞家的将那小丫鬟拖走。
那小丫鬟却叫嚷了起来:“太太不好了!宝二爷出事儿了!”
王夫人大怒:“作死的!好端端的,谁叫你诅咒起你宝二爷来!”
探春也在一旁说:“我们走时宝玉还好好儿的,又有宝姐姐陪着,能有什么事儿。”
“本来是无事,可宝二爷同宝姑娘说的好好儿的,突然就‘嗳哟’了一声喊头疼。奴婢们还赶不及进去,就听宝二爷大叫‘我要死!’进门只见宝二爷将身一纵,跳离地足有三四尺高!往后便口内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
王夫人听闻,再顾不得旁的,跌跌撞撞的便向怡红院跑去。
贾母同王夫人到时,只见宝玉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将怡红院闹得天翻地覆。不多时贾赦等人也被惊动了。邢夫人、贾珍、贾政、贾蓉、贾芸、贾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全来了。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王夫人同贾母也只能干搂着宝玉恸哭,再无他法。
正忙乱中,忽听得王夫人一声惨叫。那贾宝玉不知从哪儿拔了之簪子,竟在王夫人脸上拉了老长一道口子!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簪子,抬回房去。
往后几日北静郡王等世交人家都有派人探望,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宝玉却愈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内无般不说。
那些婆娘媳妇丫头们怕宝玉再发狂,都不敢上前。因此只能把他放在怡红院内,夜间派了贾芸带着小厮们挨次轮班看守。除了王夫人自个儿也要养伤、邢夫人借口凤姐受了惊需要照看回了自个儿院子,贾母、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
贾政见宝玉始终不好,着实懊恼。只说:“儿女之数,皆由天命。他病虽出于不意,但既敢伤母,如今百般医治不效,想天意该如此。这便是报应!”
不过三日光阴,宝玉躺在床上,亦发连气都将没了。合家人口无不惊慌,都说没了指望,忙着将他二人的后世的衣履都治备下了。
到了第四日早晨,贾母等正围着宝玉哭时,只见宝玉睁开眼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贾母听了这话,如同摘心去肝一般,失声痛哭。贾政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难过,见贾母恸哭,只得自己上来委婉解劝。
一时又有人来回说:“棺椁都做齐了。请老爷出去看。”
贾母听了,如火上浇油一般,便骂:“是谁做了棺椁?”一叠声只叫把做棺材的拉来打死。
正闹的天翻地覆,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
贾母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便命人去快请进来。贾政虽不自在,奈贾母之言如何违拗,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心中亦希罕,便一面命人去请,一面亲自去迎。
只见门口有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那和尚生得:
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蓄宝光,
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满头疮。那道人生得: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贾政问道:“你道友二人在那庙里焚修?”
那僧笑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
贾政道:“确有一人中邪,不知你们有何符水?”
那道人惊道:“只有一人?不该啊!”
贾政听这话意思是嫌中邪的人少了,心中不喜,到底忍了,说:“确是一人,正是犬子。”
正说着,只见一队衙差跑来,出手便将那一僧一道擒下,口里头还说道:“招摇撞骗了这么些日子,可是叫咱们擒住了!”
贾政大惊,忙上前询问:“鄙人工部员外郎贾政,这两人所犯何事?”
领头的衙差说道:“这两人,连日来在京中招摇撞骗,受骗之人十余户,骗得银钱若干。今日总算是了结了。带走!”
那和尚挣脱不得,便大喊道:“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尘缘满日,若似弹指!
可羡你当时那段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
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
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第30章 宝落环起
终蒙尘宝玉失灵气严教子贾环得青眼
那一僧一道行走江湖多年,倒是确有几分本事在身的。虽说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的。
旁的不说,马道婆便远不及这二人有“本事”。
那癞头和尚被衙差带走前留下的几句话,到底是救了贾宝玉一命。
只可惜他说的没头没尾的,贾政听的糊涂,也没去管他。
只委屈了那一僧一道,从此在大牢中常住了。
那贾宝玉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却忽的退了热,睁眼看了看,又沉沉的睡去了。
贾母喜得直念佛,一面使人速去庙里头烧香还愿,一面打发人去熬了浓浓的米汤备着,只等宝玉醒来。
王夫人得了消息,顾不得脸上伤口未愈,急急赶了来。
待探了热度已退,又见宝玉睡的正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嘴里不住的说:“阿弥陀佛,幸好咱们宝玉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贾宝玉这一睡,到了晚间才渐渐醒来。
人还迷糊着,嘴里却已嘟哝着,说是腹中饥饿。
贾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宝一般,先命人去取了早已温在炉子上的米汤与他吃了,又劝哄着喂了碗参汤,见他精神渐长,这才放了心。
外间贾政闻得宝玉吃了米汤、省了人事,也松了一口气。又急急进了里间,请贾母歇息。
贾母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如今宝玉大难不死,正是需要好生照看的时候。你这做老子的非但不在意,还叫我回去安歇?宝玉不好,我如何能安歇!”
眼见宝玉似是被拐杖声所惊,又立马低声问,“可是吓着宝玉了?不怕,祖母在呢!”
贾政无奈,只得赔笑劝道:“母亲若为了宝玉熬坏了身子,倒要叫他不安生了。何况现下里天色已晚,宝玉又大病初愈,正是该好好歇息的时候。母亲多多安排人手照看着便是了。母亲先回去好好歇一歇,待明日再来,宝玉精神头也养足了,岂不更好?”
贾母听罢,便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一面安排里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等,分作两班,寸步不离的守着,一面叮嘱宝玉好生歇息。
直到外头敲了二更,才勉强离去。
自此宝玉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不过三五日便已下床,又过了七八日,已是满大观园的闲逛起来了。
贾母见了直说是祖宗保佑。便是王夫人,人前虽不多言,背地里也常同周瑞家的念叨,到底宝玉有福气,即便那贾赦出言诅咒,也挺了过来。
王夫人只当宝玉此番大病是贾赦诅咒的缘故,周瑞家的却很是不安,无他,王熙凤的肚子还好好儿的,半点没事。又有马道婆,自那日来过贾府后,便再也寻不着她人了。
莫不是......叫王熙凤发现了?还是有谁走漏了消息?
不过三日后,她便放了心。
凤姐折腾完宝玉,见周瑞家的使人在外头遍寻马道婆不得,眼瞧着已是起了疑心。
便同平儿商量了,挑了个黄道吉日,捧着肚子在屋子里头“唉哟唉哟”的叫唤了半日,便将此事彻底揭过了。
贾母眼瞧着宝玉、凤姐叔嫂二人一个接一个的病了,虽无大碍,到底也晦气。便同贾政说了,挑个好日子在荣禧堂摆上几桌,去去晦气。
宴席上,贾政见宝玉已是大好了,再有贾环也开始用心读书了,人也不似从前那般猥琐了,猛一看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心里头高兴。
再同贾赦一比较,贾赦只有一子贾琏,他贾政有却有二子;即便贾琏岁数比宝玉同贾环略大些,但他聪慧不必宝玉,刻苦不比贾环,大事难成、大任难担,竟是个不成器的!
如此一想,未免心中自得。执酒与贾赦笑言:“今日家里头团聚,只少了琏儿,确实可惜。如今大姐儿也大了,眼瞧着琏儿媳妇肚子里又有了孩子,不知大哥可想过给琏儿找份正经儿的差事?”
贾赦不动声色地说:“他也大了,我哪里还管得住。横竖还有些家底,饿不死他的。”
贾政一时更为得意,“大哥也太仁慈了些。子不教,父之过。你瞧宝玉,平日里头若不对他严厉些,哪里是会读书的?便是环儿,自小也是个愚笨的,狠狠管教了这么些年,方才好些。正月里头他兄弟俩得了娘娘的夸奖,也算是不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