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过从头开始,他有的是耐心。
于是涌上来的戾气退潮般消散,又替她擦拭了双脚,换上新的绒毛袜子,最后来到床前,在她额头落下一枚亲吻后,才肯离开。
“乖一点,我晚上再来看你。”
门轻轻关上,带给乔烟的压迫感也一并被带走,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她受不了了!
这个人虽然没对她施加暴力,可比当初面对霍沉还令她悚然!
他的危险刻在笑容里,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笑着掐断她的脖子。
她不想管什么洋娃娃还是魔法少年了!一定要尽快逃出去!有什么疑惑,问霍沉就好。
强忍着不适下了床,镶嵌在墙面上的穿衣镜照出她此时的模样:白色短袖病号服,手臂和额头上贴着大大小小的纱布,就像缝满补丁的洋娃娃。
万幸没有受什么需要卧床休养的重伤,手脚因为镇定剂的作用有些绵软,但并不影响行动。
乔烟走到阳台前,掀了窗帘往外看——
这是一座建在森林里的别墅,放眼望去全是碧绿植物。建筑也颇具艺术风格,处处显现设计师的高水准。
贺莲正从楼里走出来,上车前若有所感地往这边望了一眼,吓得乔烟一撒手躲回阴影中。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两名年轻女佣推着餐车走进来,一胖一瘦,见床上没人,明显慌张了一瞬,发现站在阳台边的乔烟后,立刻松气。
胖女人不太高兴地说:“别乱跑!这么大别墅,要是晕倒在哪个无人的角落,谁也救不了你。”
瘦女人默默架起床头小说,将早餐摆放。
营养均衡又不失口感的搭配,然而此刻的乔烟只觉索然无味,她走回床边,告诉女佣:“我不想吃。”
胖女人眉皱得更紧:“你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滴水未进,不吃饭那就输营养液吧!”
手背上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乔烟不想再受一份罪,况且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于是妥协地拿起餐勺。
两名女佣没急着走,站在一旁监督她进食。
在霍宅已经习惯了被伺候,乔烟也没觉得不自在,边吃边套话:“贺莲说他晚上才回来,有急事?”
瘦女人嘴巴像是缝了针一样不吭声,胖女人表现得很不耐烦,却透露她想要的信息:“每天都有人来画廊预约作品,贺先生很忙,通常都十一点过才回,有急事的话就在画廊过夜了,这儿里市中心两小时车程呢!哪经得住赶?”
两小时车程,比霍宅还离得远。
喝完汤,乔烟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故作随意地问:“那他跟你们怎么说我的?”
“什么怎么说你的?”胖女人觉得她问题有点多,“你不是出了车祸吗?让我们照顾好你。”
乔烟心不在焉地拿起水果片,又问:“你们贺先生是不是很喜欢洋娃娃?还是说他的画廊主题跟洋娃娃有关?”
享誉国际的艺术家喜欢洋娃娃?
这回瘦女人没能憋住,和胖女人一道笑起来。
“我说这位小姐,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喜欢洋娃娃?谁这么变态!”
两人笑得正欢,巡逻的保镖忽然进来,屈指扣了扣门板,厉声呵斥:“安静点!让你们来伺候不是来说笑!”
房里立刻陷入死寂。
保镖又看了乔烟一眼,这才把门关上。
接下来谁也没再说话,乔烟吃过饭后被伺候着漱了口,私人医生又进来强行给她打了两针,药剂里混有安眠成分,在房内搜寻半小时线索后,乔烟抵不住困意,再次跌入梦境——
还是那条河,绿眸少年能塞鸡蛋的嘴终于合上。
他抬起手臂,用袖子狠狠擦了两把眼睛,然后看着她,不确定地问:“小烟?你刚才说话了吗?”
她没好气,头别去一边:“没有!”
少年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他欣喜地架着她胳膊,把洋娃娃举到半空,双脚几乎转成了螺旋桨。
“小烟!我的小烟说话了!”
“我就知道母亲没有骗我!小烟和别的洋娃娃不一样!小烟是有灵性的!”
她被晃得胃里一阵翻腾,快呕出棉花的时候,少年才终于停下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脸颊不停地蹭她。
“真好!以后小烟就能陪我说话了!”
软绵绵的小手嫌弃地推着少年,如果她的小短腿够得着的话,早就一脚踹他嘴里去了!
在快被压扁前,她靠一声怒不可遏地尖叫成功解救了自己:“放——开——我——!”
通往城门的路上,少年一直兴奋难掩地骚扰她:“小烟,你是什么发现自己能说话的?”
她躲在兜帽里,有一下没一下扯着他头发,态度冷淡:“刚才,你哭得像个蠢货的时候。”
察觉出她情绪不佳,少年手伸进兜帽,轻轻揉了揉她脑袋:“小烟不高兴吗?现在能和我说话了呢。”
变成一个洋娃娃谁会高兴?
她不爽地拍开他的手,扯着他耳朵质问:“是不是你使了什么诅咒,把我困在一个洋娃娃里?”
“我没有!”少年很无辜,“如果我都这么厉害了,一定先给小烟变出一堆烤面包!”
“哼!”嘴巴倒挺甜!
“小烟是我的伙伴,我怎么会伤害你?”少年挠了挠头,嘟囔,“再说我也不会诅咒,魔法书也才看了一点点而已。”
这傻里傻气的样子,确实不像心机小恶魔。
揪着他耳朵的手慢慢松开,算是放过他了。
清晨的阳光劈开云层,照亮整座小镇。
上学的孩子陆续从家门跑出来,整洁的制服和腰间的小书包,与裹着黑色披风的少年形成鲜明反差。
有人认出少年就是绿眼睛的怪物,从他身旁跑过时坏心眼儿地掀开了他的兜帽。
少年惊慌的表情和趴在他颈窝处的洋娃娃立刻暴.露在众人面前!
“快看啊!他帽子里居然藏着个洋娃娃!”
“哈哈哈哈!怪物就是怪物,玩女孩子的东西!真恶心!”
十一二岁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感到刺骨的恶意。
长着雀斑的孩子王带人围过来,挡住少年的去路,豆子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羞辱道:“该不会他就是个女的吧?”
少年紧抿着唇,没有争辩,他又把兜帽笼上脑袋,不动声色地将肩头的洋娃娃藏进怀里。
他选择默默承受辱骂,但对方却不会因此而放过他。
孩子王再次掀开他的兜帽,对其他几个男孩说:“要不咱们验验?扒了他裤子看看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变着法子欺负人。
被藏在怀里,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况,紧贴他胸口的脸颊却不断感受着害怕的颤抖。
男孩们的讥笑和谩骂像恶魔的嘶嚎,一声声炸开在耳边。
虽说和少年认识一天不到,可遇上这种事她忍无可忍,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一阵颠簸中,她稳住身体,捏着嗓子发出故作恐怖的沙哑尖笑。
“天啊!什么声音?”
“我听到有个女人在笑!”
“恶魔要变身了!快走快走!”
前一秒还威风凛凛的熊孩,立刻像见了光的老鼠般四下逃窜,很快便溜得无影无踪。
少年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没去管散落一地的行李,而是把她从怀里拿出来,生气又着急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他们发现是你在笑,把你当成恶魔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做了好事还挨骂,她不高兴,抻着脖子和他吵架:“我不想办法吓吓他们,你早就被打死了!还能在这儿跟我耍嘴炮?”
她很生气,扬起棉花拳头要揍他。
也许是用力过猛,又也许是真的扛不住岁月的折腾,这么一拉扯,她胸前的棉线终于光荣退休。
棉花从绷坏的缺口往外涌,刚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人再顾不上吵架,都吓懵了。
少年无措地堵住那个洞,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有家、没有食物,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今小烟坏掉,他连缝补的针线都买不起。
方才挨打都不曾吭过一声的他,却在这一刻,无助地放声大哭。
路上人来人往,谁也不曾为他的悲伤而驻足。
少年的哭声在乔烟梦醒后依然徘徊耳边。房间彻底暗下来,浓郁的黑压得她喘不过气。
捂着胸口坐起身,瞧见床边的黑影后险些没吓得心肌梗塞!
“醒了。”温暖的手探过来,指腹亲昵地擦过她脸颊,“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乔烟躲过他的触碰,惊魂未定地抱怨:“为什么不开灯?想吓死人吗?”
便见那团黑影微动,拉亮了床头的木雕灯。
柔和的光芒映照男人脸庞,眉眼柔和到极致,他一边扭头看她,一边解释:“看你睡得香,怕会吵醒你。”
木雕灯上镶嵌着一块迷你时钟,指针走过数字1。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注意到她在看时间,贺莲想到什么:“明天我会提醒医生不再给你注射镇定剂。”抬手拢了拢她散在肩头的长发,映着她苍白脸孔的眼眸噙满怜惜,“总这么睡下去对你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