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马停在那客栈门口，就有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灰布衣衫的年轻小伙子忙不迭的迎了过来，他带着一个有些脏的灰色小帽，肩上还打着一块沾着不少污垢的毛巾，看来是这个客栈的伙计或者跑堂。
“客官可是要住店？你们且里面请、里面请，小的给二位把马匹牵去喂些草料。”那伙计热情的招呼着，作势就要接过夏清和东方不败手中的缰绳。
夏清浅浅一笑，把缰绳递了过去，温声道：“麻烦了，马跑了一天，且多喂些草料和水吧。”一边说着，她一边递了一块小指大小的银子过去，看着约莫也有个一钱的样子。
“不麻烦不麻烦！”那伙计笑得灿烂至极，结果夏清手中的银子动作麻利的接过两人手中的缰绳，引着两匹极为高骏的马往侧面的马鹏走去。
东方不败冷眼盯了一会儿，和夏清一起走进了点着灯却仍旧有些昏暗的大堂。他一身红衣精致华丽，便是一日的赶路也不曾让他变得狼狈，而夏清身上穿的却是简便的白色练功服，并不是平日里穿的白色宽袖长裙。两人容颜皆是俱佳，此时又穿得整齐利落，走进这脏兮兮的客栈顿时便引来众人注目。客栈里，喝酒骂人的粗鲁大汉俱都盯着两人瞧。
东方不败神情自若的找了张空着的桌子，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擦了擦才慢条斯理优雅至极的坐下。夏清看到眼神微微一沉，心中忍不住叹息起来。看来，修炼了葵花宝典的东方不败，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渐渐从男儿英气往中性、甚至女儿心气那边演变了。
坐下后，东方不败扫了一圈客栈中的的景象，对柜台处明显有些年纪两鬓斑白的老板说道：“上些饭食来，不需多精致，但是一定要干净！在给我温壶酒，整两个下酒菜。”
那老板被东方不败的气势所慑，忙不迭应了下来就准备起来。
夏清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水袋放在桌上，此时便抬头对东方不败道：“这里能有什么好酒？无非是烧刀子之类的粗酒，只怕你是喝不惯的。”
“烧刀子是烈酒，此时喝了正好。”东方不败执起桌上的茶壶，洗了洗杯子才倒了杯，此时就端着茶杯淡淡说道。他垂了眸，眼中划过一丝诡秘的光芒，轻轻笑道，“这里可和我五年前来时大不一样了。”
夏清默了默，眼里也划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只希望他们别太蠢！”
东方不败嗤笑了声，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哼笑道：“这世上还是蠢人来的多。看来等我们从华山回来，有不少事情可做了，这里还是乱了些，怎么也是黑木崖的辖地呢！”
夏清沉默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这客栈本身地处偏僻，自然不如城镇中的客栈来得豪华，在这里根本没有上房一说，最后匀出来给夏清和东方不败下榻的也不过是比较干净的一间小屋子罢了。屋子里的床榻很窄，上面铺的被褥也有些发黄，并不薄只是看着有些脏罢了。除了一张窄床，就只有侧面放了一个小榻、一个放洗脸盆的架子，连个柜子都没，更别提什么桌椅了。
而且，就这么破的房子还要夏清和东方不败合住，不然有一个人就得沦落到和外面邋遢豪迈的江湖客们一起打地铺了。扫了几眼房间里摆设，夏清叹了口气把肩上的包裹放在床上，从里面扯出一件薄披风来。将那披风铺在床上，夏清才伸了个懒腰躺了上去，然后就觉得因为整日骑马浑身原本酸痛不已的肌肉得到了缓解。
抬眼看去，东方不败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小塌上了，看他样子似乎并不疲累，很有些游刃有余的意味。
夏清对和东方不败住一间屋子并没有很排斥，毕竟东方不败已经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了，夏清心中对自己给自己施加了宫刑的东方不败，还是有那么点佩服和怜悯的。
“要委屈教主在小塌上歇息一晚了。”夏清这样说着，可也没有挪位置给东方不败的意思。
东方不败撇了撇嘴，极为无所谓的笑道：“你也不一定就能睡个好觉。本座说过了，这个世上还是蠢人来的比较多。”
夏清垂下眸，想到刚才掌柜上的饭食和酒菜，忍不住低笑起来，却又带了些莫名的无奈和叹息：“你说得是，这个世上，利令智昏的人从来不少。可是我倒不曾想到，我们鼎鼎有名的东方教主，竟然会有一天被人当成女扮男装的闺阁千金。”以夏清和东方不败的内力，那些人隐在暗处带着恶意的话，又怎么会听不见？
东方不败不动手，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但是一旦他们真的动手要做什么，他也绝对不介意随手捏死他们。夏清有些怜悯那些人，却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作的，怪不得旁人。
更何况，以她和东方不败的关系，就算她劝了，东方不败也不一定会听，又何必去讨这个嫌！
微微苦笑，夏清心中叹息……她果然还是个自私的人。
半夜月悬中天之时，夏清躺在铺着薄披风的窄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扇有些破旧的窗户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丝轻轻的带着熏染香气的烟被吹了进来。
夏清没有搭理那放进迷药的人，因为东方不败已经睁开了眼睛，手中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黑暗中仍旧闪烁着冰冷彻骨的寒光，那银针轻轻射了出去，外面的人直接悄无声息的倒地而亡。
东方不败站起身，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夏清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回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浅淡，却经久不散。
七
第二天的天气并不算晴朗，大团大团的白云遮住了太阳，没有橘红色阳光照耀，秋日的清晨显得有些清冷。因着是初秋，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并不会遮住人的视线，但白雾弥漫间却总给人捉摸不定的感觉。
没有太阳，又起了雾，天色虽然并不昏暗，只是总有些压抑与渗入骨子里的寒冷。夏清推开房门，脚步轻灵的走出房间，足下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深深吸了口清晨怡人的带着寒气的雾气，夏清闭了闭眼，心中轻轻叹了一声。这处客栈昨晚尚有二十余人在此，好不热闹，只是现在……只怕除了她和东方不败以及暗中跟随的日月神教的人，再没有旁人了。
她一直都知道东方不败暗中派人跟着他们的，以东方不败的谨慎性格，是不会轻易相信旁人。更不要提夏清尚在他体内种下了生死符这种诡异莫测的暗器。更何况，以东方不败现在爱洁的性子，昨日被他杀的那些人的尸体，总不该还由他自己处理吧！
“走吧。”这时，东方不败已经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他在夏清出门时就已经出去了，东方不败眉眼精致神情疏淡，对昨日的事情半句话也没有，只平淡道，“这小店偏僻，也无甚东西来招呼客人。我们便不在这里停留了，尽快赶往华山吧。”
河北与山西、河南接壤，而山西、河南也与陕西省接壤，而华山正位于陕西省，这一次夏清和东方不败从黑木崖下山前往华山派，就是打算从山西省绕路到华山。过了河北，便是山西，而五岳之一的北岳恒山便位于山西。只是恒山派在五岳中都是垫底的存在，更不被东方不败和夏清看在眼中。
比起被夏清着手整顿后已经隐隐有了繁华趋势的河北，山西就要显得败落了一些。夏清在策马行在官道上之时，总能在沿途见到一些衣衫褴褛拖儿带女往河北而去的老百姓们。见到这样的场景，夏清心中既有一些骄傲，为河北的改变，也有一些酸涩——在这片大地上，自古以来无论是皇朝变革、江湖风云，受苦最多往往都是最底层的老百姓们。
赤地千地、人烟断绝、易子而食，这些词汇听起来便骇人心神，却并不是以讹传讹的夸大之词，而是真真实实曾经在这片大地上发生过的惨痛事情。中原大地在笑傲江湖的世界，已经有近乎四千五百年的历史，而在这四千五百年里，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为战乱、干旱、洪水、蝗灾、饥荒、瘟疫和地震死去，在很多年的时间里，老百姓的平均寿命只在四十岁左右。
东方不败握着缰绳的右手轻轻动了动，他偏首看着慕清苒正神情怔怔的看着官道便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艰难万分的紧挨着官道行走着，在那群灾民中，还有着几个年纪大概在七八岁的孩童，俱是衣衫褴褛、小脸暗黄，唯有一双大眼睛还明亮异常，闪烁着清澈的带着希望的光辉。
抿了抿唇，东方不败心中突然浮起一丝淡淡的酸意，他还记得……自己尚不是东方不败时，还是那个家破人亡沦落成乞儿的东方柏时，也是这样的，只是他的眼神没有这样清澈。在家人被杀后，他早就已经没有了当初干净的心思和充满希望的眼神。
“看到他们，就像看到当年的我。”夏清突然声音很轻的开口，她的神情变得落寞而黯淡下来，眼睛里闪烁着东方不败看不清的神色。
但是东方不败却莫名的在这一刻明白了她心中的感情。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有着那样的经历，一样从天之骄子沦落为家破人亡的乞丐，一样背负这仇恨与痛苦默默忍耐着等待着报仇的那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