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出天机台指日可待。
龙涛想,要让人转告龙福生,当前要务是确保自己的唯一性。
一个洒扫小厮例行前来龙涛关押处洒扫,那利落干脆的动作显示他是个做惯了这类活计, 不一会儿就将关押的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将屋中唯一一张桌子也擦拭得一尘不染。机灵的小厮甚至将龙涛不慎打翻的茶盏也重新续上了茶水。
又隔了几日,那个小厮再次前来打扫时,龙涛刚刚受完三道火焚被抬回床上,机灵的小厮再次为他捧来一杯茶。
茶盏下是一张小纸条。
寥寥几字, 但龙涛却心生寒意。他忘了, 去了那个凡人贱种,还有一位蛟王, 他并不是唯一的。
蛟老爷子的脾气近日的变得愈发暴躁了。
派去凡间的那个胆小的孙子已经许久没有音信了,最近一次传消息回来便是告知他如今找着了一些线索,寻到一个或许有法子破九婴封印的妖,正试图与她接触。
这是一个好消息,蛟老爷子看了非常高兴。
兴冲冲地等了许多日子,却再没消息传来,蛟老爷子的心犹如一颗滑入深渊的巨石,越沉越阴郁。
龙渭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再无半点信息,蛟老爷子心急如焚,又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下属去凡间打听,龙渭就如从未在这世上出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但是别的消息却传来了,那个令蛟老爷子深恨不已的佘家出事了。
在世间盘踞了数千年的佘家被连根拔起,虽然没有实证,但蛟老爷子还是立刻想到了涂山,那个能跟天庭分庭抗礼的地方。
蛟族会怎样?
蛟老爷子从心底里生出寒意,他不敢往深里想。
只能盼望涂山还记得当年对龙君的誓言。
蛟老爷子的心思在如何保全蛟族和对蛟族未来的担忧上,对蛟族内部的掌控不免就有了松懈。
雷泽蛟族流言四起,暗流涌动。
瞒着的不过是蛟老爷子一人而已。
但当流言不再是私底下的流传转成明面上窃窃私语后,唯一的那个也终将瞒不住。
蛟老爷子在某夜临时起意独自走向了软禁儿子的小院。
看守小院的两个侍卫谈兴正浓。
一个道:“现在二皇子在外生死不知,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另一个道:“是啊,原先还以为二皇子能得势,哪知还未得意就已失意了,那些早在改换门庭的如今估计个个都正在家悔恨不已。”
“你说以后是大皇子能出天机台出来还是……”那人停了一下,指了指了身后门内,“这位能走出这院子?”
蛟老爷子脚步一停,就隐身在院角黑暗处。
另一人沉默良久,才压了更低的声音道:“我听说,大家还都是盼望他能出来管事。”
话到了此处,也再不可能往下说了,两个侍卫一起望向了寂静的夜空默然无语。
蛟老爷子眼利,看见说话那人在说到“他”时伸出了大拇指悄悄指了指身后的门。蛟老爷子明白他们为何选幽居了千年蛟王,相较于龙涛的酷戾残暴,蛟王虽然优柔寡断也就可以成为优点了。
蛟老爷子思量再三终是没有下令整治。
这件事不知怎的也走漏了出去,于是流言愈演愈烈,往着各自想象的方向而去。
感受最明显的便是看守蛟王的小院和天机台两处。无论是蛟王还是龙涛都明显感受到了看守的松懈和送来的一应用品不再如往常那般克扣良多,连往来的奴仆也都变得热情听话不少。
龙涛愈发坚信那个凡人贱种已经回不来了,蛟老爷子不得不重新考虑选择别的继承者了,只要自己是唯一的,被放出天机台重掌大权的日子指日可待。
只要自己是唯一嫡传血脉,谁又能夺了自己的位置去呢?
整个蛟族,当年龙君的嫡传血脉也不过就一只手能数得出的这几个而已。
蛟王自然也能感受到突来的变化,原本木着一张脸来去无声的仆役居然表情和善了不少,有一次竟主动询问:“蛟王可有什么吩咐,这些用度可够?”
蛟王简直是受宠若惊,对这些往来的下人愈发得和颜悦色起来。
“如今人人都在传老爷子即将放蛟王出来,重新协理蛟族事务。”
那个经常来洒扫的小厮眼见看守松懈不少,渐渐敢凑近了龙涛低声交谈。
龙涛心中犹如百爪挠心般难受。
那小厮四下看看,又凑得更近了些:“听说,蛟老爷子最近正四下相看族中待嫁闺女想为蛟王立一位继后。”
龙涛勃然大怒,压抑在心底盘旋数日的念头终于抑制不住地升了起来。
小厮却似乎没有发现龙涛的怒意,仍自顾自地说着:“虽说这些年蛟族无新生婴孩,但蛟王毕竟是嫡传血脉总是与我们这些蛟不一样的,而且蛟王正春秋鼎盛,若是能得一位三殿下……”
龙涛捏碎了一只茶盏,骇得那小厮立时住了嘴,默默地将碎瓷扫了出去。
到了某日夜间,蛟老爷子再次起意去了关押蛟王的小院。
这日看守的侍卫倒是尽职尽责,没有聊天,见了蛟老爷子前来,俱是一愣后才高声行礼。蛟老爷子没有在意,挥了挥手只吩咐了一句开门。
两个侍卫似乎激灵了一下,又俱是一愣后,其中才伸手推开了小院门。
蛟老爷子察觉出不对劲来,对跟来的下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看紧了小院。然后快步走进了院中,院中空无一人,但屋内似乎隐隐有声。
“蛟王,这是按您的口味做的菜,您先尝着,若喜欢,下次我让他们继续做。”这个送饭的仆役声音谄媚。
蛟王似乎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您先吃着,小的过会儿来收拾。”
蛟老爷子就在这时跨进了屋中,眼风一扫就见桌上果真是一桌丰盛的酒菜。蛟王正满怀欣慰地细细品尝。
那仆役见蛟老爷子突然出现,忙躬身行礼,然后就要后退着出门。
一切看起来都很如常,除了这顿酒菜丰盛了些和那仆役在低下头时闪烁不定的目光。
蛟老爷子喊着了那仆役:“站住。”
已经一只脚跨出门外的仆役身子僵了一僵,终于没有再动。
蛟王正一杯酒下肚就见到蛟老爷子的到来,吓得手一抖,酒杯掉落在地裂成碎片。他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片,“啪”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父亲,儿子知错了,不该……不该喝酒。”
软禁期如此丰盛的酒菜自然不是蛟老爷子吩咐的,是下头人揣摩上意后行的巴结之为。蛟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很是不屑,自己这儿子不仅耳根子软、优柔寡断还很没有担当。
想到此处蛟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僵在门口的仆役仿佛被这一声重击了一般,猛地软在地上抖如筛糠。
刚刚就感觉不对劲的蛟老爷子心头疑虑大盛,正要仔细盘问时就见跪在地上的蛟王额间汗如雨下,面色潮红。
一起毒杀蛟王的案子就这样被蛟老爷子撞破了。
那送饭的仆役倒是个硬气的,不等蛟老爷子发落就自尽而亡。门口的两个侍卫却是不了解内情,只是收了贿赂,对这仆役违规将酒带入小院睁只眼闭只眼。
毒正是下在这酒中,对蛟龙极不利的火毒。
那送饭的仆役身上干干净净,什么线索都没搜出来,费了好大劲才发现这送饭仆役的邻居正是那经常出入天机台的洒扫小厮,二者私下相交甚笃,日日一处饮酒。
查到这儿,底下的人不敢再往深里查了,只将那小厮关押了,就往上报。
蛟老爷子觉得心累得很,只挥挥手让下属下去了。他自己在厅上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了良久,终于唤了医治蛟王的医者进来。
医者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战战兢兢:“这火毒连续摄入二十日后方会显出迹象来,到那时便药石无效了。幸而发现得早,蛟王才服入了五六日,尚能拔除,服下药后在乌润潭内调养数月必能彻底清除余毒。”
这无色无味的火毒最是难察觉,摄入初期服用者不过以为天气燥热极易忽略,待到察觉已是为时已晚。
蛟老爷子又在厅上坐了半晌,直到深夜时分再次悄悄前往小院。新调来服侍蛟王的两个侍女在外间值夜,她们法力低微,熬不住深夜困倦,不得不在外间踱步低声闲聊。
小院静悄悄的,只有这窃窃私语声,顺着夜风钻入蛟老爷子的耳中。
“……这次是受了大罪了。”
“弑父杀弟……”
另一侍女迅速打断了同伴的话:“噤声,别让蛟王听见了,心里更难受。”
两位侍女善解人意地转而低低聊起了家长里短。
蛟老爷子从黑暗中走出,指着其中一个侍女道:“你跟我来。”
那侍女跪在地上栗栗危惧,内心已然惊惧万分。
蛟老爷子的话仿佛是从极远的雪域处传来,飘渺而寒冷:“弑父杀弟?”
侍女磕头如捣蒜,泣声:“婢子不该乱嚼舌根。”
侍女的额不久就磕出了血迹,渐渐地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而下。
蛟老爷子看着青砖上那滩深色的血迹,冷冷地从牙缝里一个个地挤出字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侍女颤颤巍巍的,将话说得断断续续:“婢子都是道听途说的,说……说是大皇子暗中指使人在酒里下的毒。还说……说二皇子音信全无,八成早已遭了毒手,因为……因为当初逃出雷泽的人会在外截杀……而且还据说……”
那侍女到最后似乎极为恐惧,只顾重重地磕头,在青砖地上“怦怦”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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