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起床之后画五张。”应南乡手上画笔飞运,毫无停滞,“一般十分钟一张,不过我速度快……”
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揉揉眼睛,翻开了下一张素材图。
洗漱的时候,商稚言咬着橡皮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一会儿愣。她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就连那张十七岁少女的脸庞,也似乎缺少应南乡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皮肤光滑,但鼻翼两端有细小的斑点,额头和下巴上还有生理痘留下的痕迹,眉毛太粗又长得肆意,嘴唇有些干燥,她没有认真护理过。
她默默扎好头发,发现刘海太长,总是垂落下来。商稚言摆弄了白天,无论把刘海别到左耳还是右耳,它都总会滑落,遮住视线。
走出卫生间时正好碰上张蕾。见她揪着自己刘海,张蕾便问是不是长长了,随手从柜子上抓起剪刀:“妈妈给你剪一剪。”
商稚言忽然生起气来:“不要你剪!”
张蕾被她吓了一跳,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商稚言咬着嘴唇跑回房间,应南乡已经换好了衣服,愣愣看她:“怎么了?”
应南乡给她戴了发箍,还重新帮她扎了马尾,换了个草莓发圈。“好看!”应南乡看着商稚言说。
商稚言觉得自己情绪喜怒无常,出门时也不敢跟张蕾讲话。应南乡骑自行车送她去学校,路上恰好碰见拎着早餐过来的余乐。
应南乡戴着鸭舌帽,但余乐还是一下认出了她那头乱糟糟的长发,抬手想打招呼,结巴半天才说出一个“嗨”。
“又找骂呀?”应南乡大笑着冲他喊,“我和言言去吃鸡丝粉,你先去学校吧!”
余乐:“学校见啊!”
商稚言:“你又骗他……”
应南乡摇头晃脑地蹬车,第二天就是月考,但她不打算回学校,也不打算参加考试,直接去老家给奶奶过寿。
鸡丝粉店坐落在铁道闸口附近,上好的土鸡熬汤,鸡肉去骨切碎,汤水清淡但滋味结实,是附近非常受欢迎的早餐店。
火车经过时汤粉微微颤抖,铺在汤上的溏心荷包蛋也随之荡漾着,晃来晃去。应南乡去北京集训了三个月,一直没吃过细细的切粉,抬手就要了三碗,她要吃两碗。
和谢朝不一样,应南乡酷爱葱花。她倒空了店里的葱花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对了,我昨晚在这边看到了黑三哥。”
商稚言吓了一跳,筷子一下没夹紧,荷包蛋咚地掉进碗里:“黑三?!”
“他当时在车站门口抽烟,应该没看到我。”应南乡想了想,小声问,“他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你知道吗?”
商稚言只是摇头。
“……不会又来找你吧。”应南乡嘀咕。
作者有话要说: 鸡丝粉店: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汤粉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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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礼物(2)
黑三哥原名张英茂,是商稚言的远房表哥,母亲张蕾某个叔伯堂哥的儿子。他从小又瘦又黑,因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跟老人生活在一起,渐渐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熟悉起来,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是学校里远近有名的刺头。
商稚言对黑三哥是怀着恐惧的。她十三岁的时候跟张蕾外出逛街,在母女俩分开的几分钟里,黑三哥忽然出现在她身后。
那时候的黑三哥是一个初中毕业的小混混,没有学校愿意接收,也没有人管,天天跟着几个大哥混日子。他走到商稚言身边,问商稚言是不是一个人。
商稚言认得他,喊了一声“黑三表哥”,黑三哥的手便放在了她肩膀上。张蕾正好拿着两盒果汁从超市走出来,见到黑三哥,扎扎实实吓了一跳。
商稚言记得黑三哥一共说了三句话。
“阿姑,借我两百块。”
“那言言先跟我出去走走。”
“帮帮我,我黑三不求人,就一次。”
商稚言当时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害怕,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哭丧着脸跑去打电话。大概半小时之后商承志白着一张脸赶来了。他给了黑三哥两百块钱,黑三哥便松开了一直放在商稚言肩膀上的那只手。
好几年后商稚言才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天黑三哥腰上藏着一把刀。他从口袋里给商稚言掏水果糖的时候,张蕾看到了刀柄。
最后一次见黑三哥是高一暑假。商稚言和余乐、应南乡去游泳馆学游泳,回家时馆外喧闹不已,一问才知道是附近有人打架。
她看到手臂受伤的黑三哥拎着铁棍径直冲自己走过来。“有钱吗?”他一开口还是要钱,“全给我!”
余乐下意识挡在两个女孩面前,当先掏出了钱包。三个人身上的钱凑起来还不够八十块,但黑三哥不嫌弃,拿了立刻转头飞跑。很快,警笛声从游泳馆面前掠过,往他逃窜的方向追去了。
几个月后,黑三哥进了少管所。
商稚言不知道他的近况,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了。张蕾很不愿意提起他,一讲到他立刻眉头紧锁,手掌在眼前挥来挥去,像驱赶一只苍蝇。
自从知道黑三哥已经离开少管所,商稚言总是提心吊胆。这个表哥是张蕾避之唯恐不及的污点,而她越是长大,越是明白他的存在如同厄运的前兆,只要出现,永不会有好事发生。
但接下来就要迎接月考,商稚言强迫自己丢开这件事情。
第一天考完数学之后,商稚言感到一阵难得的轻松。数学卷子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基本能做出一半,而其中数列的所有题目,她确定自己都做对了。此外几道大题的第一小问,她也基本能解答。
不枉余乐和谢朝今天早上一块儿来接她,耳提面命地跟她强调俩人已经重复无数次的应试心得。
晚上没有自习,一家人轻轻松松吃饭,商承志聊着他从最新一期《浪潮周刊》上看到的报道:“中山东街观景台都裂了,去年台风吹的,一直没人去管。记者写了一篇报道,第二天立刻有人去修,真系劲。”
商稚言惊讶:“比打市长热线还快?”
“这个记者挺有名的,我看过他很多报道,写得不错。”商承志想了想,肯定地说,“他叫崔成州。”
商稚言左耳进右耳出,她迫切地想和父母分享自己的一点点进步:“这次月考我数学应该有90分,我跟孙羡对过答案了。”
孙羡是复读生,九月月考位列文科第19名,她的答案自然是可靠的。
商承志高兴极了:“余乐和靓仔同学同你补课都几有效啵。”
商稚言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时张蕾忽然冷笑。
“90分?你?”她显然不相信,“你平时也就六七十分,高二不是还考过28分?你能有90分?”
商稚言低下了头。张蕾似是还为了她之前突然发火而生气,她不敢多说。
“我警告你,你可别作弊。”张蕾又讲了一句。
商稚言不敢置信,直直瞪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张蕾呵斥,“别一天到晚做不该做的梦,应南乡家里有钱,余乐脑子好,你老跟他们一块儿玩,自己是什么人都不清醒了。你这个成绩,随便读个二本出来找份工作就行了,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大成就。”
气氛一下变得极冷。
“你数学要是真能考90分,也不至于上次月考排到两百多名。两百多名是什么概念,你连一本线都摸不到!”张蕾没有收住话声,“保住二本,别继续退后我就谢天谢地了!你要是考了三本干脆不要读,家里没那个钱让你浪费。”
她越说越激动:“商稚言我警告你,你要是退步就退学吧,别读了,别浪费钱,现在就出去找工作!”
“我在努力了啊……”商稚言必须非常非常小声地说话,才能忍得下眼泪。母亲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她低头吃饭,眼泪还是掉进了碗里。
商承志连忙用眼色制止张蕾。商稚言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了句“我吃完了”,转头跑上二楼。
应南乡给她带来了北京的果脯和几片红叶,夹在一本《十八春》里。商稚言看着这些哭得愈发厉害,抬头见到周围的便利贴,发狠地全都扯了下来。
把便利贴扔进垃圾筐里之后没几分钟,她又哭着捡了出来,一张张在书桌上摊开。
还没背完,不能丢。还没有出成绩,不能放弃。她不停给自己说着这些话,胸口像被什么死死压住一样,喘不过气却还在兀自一抽一抽地疼。张蕾的每一句话都莫名其妙,但对她来说,无异于入肉的刀子。
商稚言躺在床上哭了一会儿,翻身时看到贴在墙上的地理结构图。
她坐起身,呆呆看了半晌。谢朝和余乐的声音好像距离她很近很近——言哥威武!非常好,你真好。
她捂着眼睛呜咽,已经分不清那一边才是真的,是来自母亲的否定,还是来自他们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