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粥多僧少的大环境下,倒方便了白元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自己希望的辖地。
古水,外接丹景,内合高梧,坐落重山之间,缀以苍崖老树,因为偏僻荒凉,人烟不丰,镇守之位便常年空缺。
宁小初笑道:“高梧君也算倒霉了,他手下本该有三位镇守,长白,将乐,古水。古水常年空缺,好容易这次你补上去了,将乐的刘镇守又练功走火身亡,实在多灾多难。”
白元秋闻言,默默扭头看了宁小初一眼。
云昉大笑,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试探阿念姐姐?”
宁小初白眼:“我只想隐晦的提醒大人一声,你不用这样直接的说出来。”
云昉笑:“你那么小心作甚?不趁着阿念姐姐必须包容宽厚的时候多欺负一把,以后可未必还能找到机会。”
宁小初有气无力道:“云大人,你送完我家大人就能走了,在下可还要在她手下混呢。”
她都三顾茅庐完了,自然该就轮到了别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何况,兄弟的情谊和下属的情谊毕竟还是不同的,平时再器重再如鱼得水,刘备为之一怒挥军的也是关羽而非诸葛亮。
宁小初思索的姿态落在旁边两人眼中,云昉心中约莫有数了,看看白元秋,彼此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
日暮,众人就在路边安营扎寨,生火做饭,他们每人都带了三匹马,轮换着骑,白日间只允许集体休息,而且不可超过三次。
无人抱怨,出身千寻云岭,又被白二看中网罗的高手,对于这种生活,都是当成家常便饭的。
嫡系子弟的骄傲,并非全是因为拜了好山头好师父,比如白元秋,虽然是教主弟子,不得欢心又有何用?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恼,会选择离开无霜城打天下,除了看中白元秋本人的能力外,自然还有其他因素。
当然,从发展的角度来看,这群人的眼光也实在是够好的了,基本上只要没死在两年后的内乱中,这辈子的前途都已不成问题。
月明星稀。
白元秋坐在篝火旁边,脊背挺拔如松,端然闲雅,光看她姿势背影,几乎就是一个少女版的苏行止,以前千寻云岭上多有诟病她处处都和大师兄学的人,但到后来这么说的人就越来越少——学得人实在是太多了。
带来的人排成四班轮流守夜,白元秋和云昉不算此列,内功练到她们的程度,已经可以通过彻夜打坐来代替休息,宁小初差一点,还得睡上两个时辰。
有少年走到白元秋身边,唤道:“大人。”
“何事?”白元秋问,眼前的少年名叫宋卓余,武部弟子,乃她得力属下之一。
只是白元秋并不知道,眼前的“宋卓余”内心,正住着另一个熟悉的灵魂。
时光之外,众人看白元秋静坐观月,忽然觉得阻隔有些松动,恍惚间,顾惜朝便如同徐小彦之前说的那样,占据时光里一名少年的身体,走近了白元秋面前。
真的不一样啊,顾惜朝打量着未来的好友,少年时代的白元秋,行动间带着锋芒难掩的骄傲,那双秋水剪瞳,顾盼之间,真真犹如林间山泉般清澈明动。
“属下心中有些担忧。”“宋卓余”道,“大人就算要出任地方,又何必选择古水这样偏僻的区域?”
白元秋似乎有些讶异:“说下去。”
为何选择古水,这里有哪些好处,宋卓余不会不知道,他今夜这样说,又是为了什么?
“宋卓余”继续:“大人的优势与根基,都在千寻云岭上,离得太远,与少主难以呼应,又如何守望相助?”
白元秋想说什么,又顿住了:以自己的能力,将辖地打理好并不困难。离师兄远了,离辅座也就远了,没了阻力,她很容易就能立足,然后,最多二十五岁,她自信就能重新踏上千寻云岭。
看着“宋卓余”,今夜的下属给白元秋的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难言的熟悉,她想着对方的话,宋卓余既然不可能是担心自己,那重点就在“与少主难以呼应”上了。
师兄会出什么事吗?
白元秋轻声问:“你有哪里觉得不安么?”很奇怪,明明什么事情都考虑好了,但自己竟然也隐约觉得慌乱,似乎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线索。
宋卓余眼神忽然有些茫然起来,他看着上司,回答道:“没有,属下只是刚刚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觉得应该和大人说一下。”
白元秋不易察觉的蹙眉,然后微笑颔首:“知道了,多谢你提醒。”
宋卓余行礼退下。
顾惜朝已经又回到了时光之外。
云昙不解道:“顾公子,你刚刚为何不直接告诉白教主幻境的真相?”
顾惜朝摇头:“无法说出来。”接着道,“顾某尝试了,越接近真相的东西就越难说出来,而言行越符合所替代者的本来性格,能停留的时间就越长。”
韩晚,云重华都点头,这样也很合理。
顾惜朝笑道:“刚刚要不是白姑娘过于聪明,几乎是瞬间察觉了在下和‘宋卓余’的不同,顾某应该能停留到第二天。”
徐小彦喃喃:“要是能替换成宁小初或者云昉就好了,其他人明显都特别听话,几乎不会对小白的做法有什么质疑。”
云重华笑道:“因为阿念的做法,的确十分聪明。”反正想不出比上司更好的主意来了,干脆就老实听话呗。
徐小彦又突发奇想道:“云哥,苏先生,你们有机会的话,能不能替换成自己?那样性格就完全一致了。”
韩晚笑道:“云兄替换之后怎样不论,但假如苏教主替换了自己的话,分明是性格大变才对吧。”
苏折柳面不改色,这一路上他被众人集火吐槽,到了现在已经是云淡风轻。
云重华轻咳,不赞同的看着韩晚,苏折柳好歹是天衣教前任教主,他们自己说两句就算了,你个北盟的人也评论的太多了吧。
韩晚无所谓的耸肩,论私交,白元秋是他结义姐姐,论公事,两家对立如此,还指望他会说什么好话吗?
苏折柳倒不生气,白元秋掌教二十四载,他也流离二十四载,时光最能磨平人的棱角。
在那个时候,谁能料到,白元秋这个最不受教主喜爱的弟子,离天衣教的最高位,距离仅仅只有不到三年?
时光之中。
十天匆匆过去。
古水归属于高梧,白元秋在正式上任之前,首先要去节度所在的栖凤山拜老大。
今日天气甚好,暖风徐徐,晴空如洗,夹道的巨石苔色青深,高过头顶,最上面更覆着层腐叶混杂的泥土,翠绿的油松盘结错生。
白元秋将至的消息早已传到了这里,高梧君便也客气的派人下山迎接,她之前估计的是辰末巳初时分到达,果不其然,在这一天的温度还没真正升高前,一群衣带当风的少年已纵马驰来。
白元秋打头,余者紧跟其后,从宽仅双人的石道冲出,眼前,有五个人正等在那里。
这五人分为两拨,后面三位明显扈从装束,而前面两位,素蓝短褐的男子温润明朗,剑眉星目,他身边那位妃色直裾的少年,眉眼恬雅,工整如画,竟然带着些温柔如处子的羞怯。
白元秋下马,第一个人她认识,名唤陈初,是武部之下,目前出任高梧君的侍卫长,另外那人。虽然还是第一次见面,举止神态却让她不由不联想起一位故人。
云昉侧过头,嘴唇无声张合:像纳兰九。
白元秋颔首:的确很像。
陈初上前,他身如松柏,拱手行礼时亦不稍弯:“白镇守。”
白元秋倒是客气的欠身:“陈大人。”然后问,“这位大人倒是第一次见面,不知该怎么称呼。”
直裾少年带着腼腆的笑容,眼神怯怯如小鹿,细声细气道:“在下王池云。”然后补充,“在下是高梧的刑官。”
白元秋微微挑眉,笑:“王大人当真少年得志。”刑部,算是天衣教诸多机构中最叫人胆寒害怕的那个,她自己也进过刑部接受处罚,那等滋味,委实难以言喻。
这么一个小白兔似的少年,居然是位刑官,白元秋感慨之余,对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认识瞬间又加深了不少。
陈初打量白元秋的人,蹙眉:“白镇守带的人未免多了些。”
白元秋笑道:“在下听说古水人手不足,便带了些朋友过来。”天衣教从属的职责考核并不严格,身为镇守,她对自己下属位置的安排是可以优先被考虑的。
陈初依旧不甚赞同:“白镇守可以向节度大人申请人手。”
白元秋微笑道:“我会的。”
王池云在陈初说话的时候,也仔细打量着远来的人,最后视线停留在了云昉身上,柔声问道:“这位姐姐也是白镇守的朋友?”
云昉点头,大言不惭道:“是啊,我自己要去军中就职,反正顺路,就先送阿念姐姐来上任。”
白元秋斜眼:你顺路?
云昉神情镇定。
王池云点头,神色依旧显得怯怯。
陈初倒是有些惊讶:“那你是督部的弟子。”想起来了,“莫非是云昉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