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森林公园,又近。”蔡远远喝了一口橘子汽水,“今天晚上我要给班主任送点东西,就不陪你了。”
鹿雪禾“哦”了一下,她也走神了,只听见了后边半句。她想起昨天见到的许言永,她的父亲。
吃完东西,蔡远远把鹿雪禾送回女生宿舍楼下,两人才分开。
蔡远远主动发了条短消息联系许言永。许言永不提告诉鹿雪禾,他也就自觉地没跟鹿雪禾说起。
很快许言永回复过来了,七点在学校外半公里处的溜冰场门口见。
许言永看来这几天已经熟悉了学校周边场所,开着车很熟练地转弯,带着蔡远远到了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名字很贴切,叫“私语”。可不,来的人说话都是小小声,唯恐制造噪音,窃窃私语。走进幽暗的室内,装修很精致,中间的过道还设置了一个小木桥。女服务员带着他们,走进一个偏僻角落的包间。
许言永点的是龙井,蔡远远则要的是抹茶沙冰,最便宜的那种,服务员看了蔡远远一眼,蔡远远又脸红了。
许言永看在眼里,笑了,这个男孩长得很帅气,显得时尚,其实内在朴实,和自己女儿也很搭配。
许言永年轻的时候教过一年书,后来弃文从商,迅速积累家产。妻子是大学时候的恋人,毕业就结婚了。一直到生下女儿,他们都很和睦,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恩爱。
蔡远远等着许言永发问,可半天不见许言永开口,还是他先开口了。就算许言永不高兴,他也要问清楚。
“伯父,我冒昧问一下,怎么小禾和您不同姓?”
这个直接的问题,让许言永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他摇头。
服务员将茶和冰品端上来了,许言永打手势示意挂上“请勿打扰”的小牌子。服务员会意,轻轻退出去。
许言永这才开口:“你怀疑她不是我亲生女儿,是收养的吗?或者,我是继父吗?”
被说中了心思,蔡远远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确实这样猜测的,可是,他看许言永对鹿雪禾的紧张程度,怎么也不像是非亲生的。
许言永反过来拍了拍蔡远远的肩膀,说:“其实这个问题我正想问你,是否知道一点原因。”
这下换蔡远远愣了,许言永终于说到姓名,关于姓氏不同的来龙去脉。
大约是在去年圣诞节前的一个月,他和妻子林惠也就是小禾的妈妈吵架了。三天后,鹿雪禾的母亲林惠不告而别。前一天晚上,林惠在家还安之若素地做晚饭,但是,过了一天,早上鹿雪禾起床,发现妈妈不见了,于是叫唤爸爸。
两个人都不知所措。林惠最爱用的香水全部消失了,平时穿得多的几件衣服也不见了。剩下的,全是许言永买来送给妻子,却从来没开封过的名牌衣服。
之后,林惠甚至也没有和女儿联系。
像是世界上根本没有存在过这个人。
许言永避开了他与妻子吵架的原因,蔡远远知道,大人的这些事情,也不方便说详细的。他关心的,还是姓名。
许言永陷入沉思,似乎在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
葱绿的茶叶在玻璃壶里,汤色明艳。大约十分钟后,许言永说道:“没多久,琴苇也忽然离家出走,我又气又急,连夜打她手机,她说想出去散心。”
蔡远远心里充满了古怪,谁是琴苇?但他没有打断许言永,生怕许言永思路乱了,又要陷入沉思。
“我知道琴苇生我的气,她认为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爸爸,把妈妈给气跑了。可是,大人的事情她又能够懂得多少!唉,她还小,那时候也不过十五岁,却总是以为自己已经很大了,什么都懂得了。”
听到这里,蔡远远估计许言永说的,应该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另外一个女儿吗?这和鹿雪禾有什么关系呢?看来这段扑朔迷离的故事需要耐心慢慢听。
许言永双手捧着小小的粗瓷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下去:“还好,她还是接我的电话,和我保持联系。我说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外面,要她马上回来,她却让我放心,说她想散心,就当是旅游。并且,她认识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成了好朋友,那个女孩像姐姐一样照顾她。她住在那个女孩家里,很安全。既然琴苇这样说,我也就暂时不逼迫她回家了。我只是问她带够钱没,不要现金都放身上。她回答我,带了平时用的银行卡。
“我一边雇了私家侦探去调查她妈妈的情况,希望可以找到人,即使找不到人,有了线索也好追寻下去。可是,一直没什么线索。我也很无奈,一个人回到家里,我很伤心,我质问自己,就算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该算是一个温柔的爸爸啊!全世界我最爱的两个女性却都不在身边,我事业成功,家庭却失败得一塌糊涂。此后,我每天给琴苇打一个电话确认下她的安全,叮嘱她不要太相信别人。她却讥讽我,简直像狐狸一样多疑。我很生气,却不愿意责怪她,毕竟她现在在外边,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事情,我赶不过去。”
蔡远远默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爸爸,以及离婚后去了美国的妈妈。回过神来,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琴苇是?”
“琴苇,是在圣诞节过后回来的。那回来的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我去开门,骤然看见她,我很高兴,就拥抱了她。可是琴苇却全身颤抖,冰冷到极点,脸色灰白,神情怪异。她的身上满是雪花,手边是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我也紧张了,难道琴苇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被人欺负了吗?我没有追问琴苇,而是拍掉她身上的雪花,让她先去洗个澡,给她把干净衣服拿过去。”
许言永的脸色,似乎也变得灰白,想起当时的场面,仍然带着焦急和心痛。他摇摇头,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稳定下情绪。
“琴苇一直是我的宝贝女儿,从小受宠,没受过一点委屈,我把她当成手掌心里的珍珠那样。我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子的琴苇,但我要避免刺激她的情绪,我控制自己的语调,等她洗澡出来,才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吗。结果,琴苇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哇’地大哭起来,眼泪把我的衣服领子都打湿了。自她十五岁生日后,我很少抱过她了,那一刻,我才发现,她还是我那个没有长大的小宝贝。我摸着她的头发,等她对我说为什么会这样。等了许久,她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哭了。告诉我说,她没事,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忽然觉得委屈,然后就跟我说先回自己房间了。
“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镇定,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了。我愕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到琴苇关上自己卧室的房门,我才醒悟女儿已经不愿意把心事告诉我。我忽然想,要是她母亲在就好了,女儿和母亲,总是容易说话的。”
说到这里,许言永长长叹息一声。
“没过几天,又到开学,琴苇忽然跟我提出,要换一个学校,不喜欢现在的这个学校了。我很意外,我送琴苇去读的学校,应该算是国内很好的高级学校,我都安排好了,以后送她出国留学。
“从小她的功课就不错,喜欢读书,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一门心思花在打扮和爱慕男孩上。可是,我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我想也许是在学校里她有不喜欢的老师或同学。接着,她又提出要换个名字,这个要求让我大吃一惊。我问为什么,想换成什么名字啊?她不解释,只是沉默着。我怎么问,她都不说话,只是用笔,写了三个字,也就是她现在的名字。”
这就是答案。
虽然交代清楚了由来,蔡远远还是惊讶了,好半天,才嗫嚅着说:“琴苇?改名了,所以叫鹿雪禾?”
“没有错。她甚至连食物都不吃了,只是安静地坐在客厅里,一个人发呆。写有那个名字的字条却越来越多,丢满了房间。全世界,只有她能够这样要挟我。我很无奈,就为她去户籍警官那里,更改了名字。她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对我说了两个字,谢谢。那种表情,简直不像是在对我说话,而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帮忙道谢。”
鹿雪禾,原来只是后来改的一个名字。原来转校过来之前,许琴苇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她前面的十六年使用过的真名。蔡远远隐约觉得,真正的原因,与那个女孩有关,也与那个神秘的日记本有关。她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那个日记本的事。
那么鹿雪禾,不,应该是许琴苇,在离家出走时在外面认识的女孩是一个关键的人物,她们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蔡远远笃定地认为。
许言永问道:“小远,你现在大致都知道了。你和小禾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伯父吗?我很想知道小禾到底为什么提出那样的要求。你肯定也关心着小禾,对吗?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蔡远远很关心小禾,但他不能够回答许言永的问题。他无法回答,因为他了解的情况并不多。他觉得自己和小禾虽然走得那么近,却好像从来没有能够真正走进她心里。也许,应该这样说,在小禾的心里藏着两个世界。有一个世界完全向他敞开,而另外一个世界,她根本不愿意他进入,就连去接近她都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