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苇,许琴苇才是这个叫他牵肠挂肚、日光之下一个小动作都万分重要、必须凝神关注着的女孩子。她发着高烧,幸好没有转化为肺炎,现在已经安定地在校医院的病房休息。有湛蓝照顾她,自己也可以放心。
按照琴苇爸爸说的,琴苇是在圣诞节过后回家的。也就是说她一定是在圣诞节之前就认识了何雪露,但是,在那之后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琴苇回家了,变得反常。但是她要求改名字,要求换学校,来到现在的高中,又表现得很正常。直到时间再次逼近圣诞节。
圣诞节就像是一个噩梦的标记。
学生档案不是随便可以查阅的,只有每个班级负责的老师才有资格,所以只有去找班主任老王了。
但是拿什么理由老王才会答应开具查阅介绍呢?叫人头疼的问题。
手机闪亮了一下,有短信。打开一看,是湛蓝发过来的,说是鹿雪禾已经醒了,体温也恢复到正常了,三十七点四度。
蔡远远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对了,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
鹿雪禾生病,因为是转校来的,联系不上家长,所以要查档案登记里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班主任老王,老王立马答应了,又打电话给资料管理室。
推开从来没来过的资料室,满眼都是黄色的牛皮纸袋。现在不是电脑化办公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东西堆积着,看得人眼花缭乱。蔡远远心里嘀咕是嘀咕,嘴巴上可不好意思说。管理资料的老师表情冷漠地把柜子打开,说:“你自己翻吧,看完了归放原位。”
蔡远远在学生档案里翻来翻去,翻到登记名字为何雪露的那一张档案表格时,“啊”了一声。
表格的左上角有一张彩色小照片。照片上的女生样子普通,丝毫不起眼。但是,那种面熟的感觉再度涌上来。那种面熟不是同学时代见过的面熟。似乎,在做同班同学之前,就已经见过了。那个时候,自己在哪里?那个时候,自己在小镇上,还没有搬家。那个时候,爸爸和妈妈也没有离婚。爸爸每年都会从工作的学院回来,一家人过暑假。妈妈也用心地照顾自己和爸爸。后来妈妈走了,爸爸一个人郁郁不说话,也不再回小镇的家。
当蔡远远看见表格下面填写的生平介绍资料的时候,终于确信他的感觉是对的。何雪露来自他那个小镇,他们在同一个小镇生活过。也就是说,她不光是出现在许琴苇的人生里,还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
小镇上的居民也不少,在往来当中,一定见过面,即使是长大了,面貌有变化,但是一个人大致的轮廓还保留着啊!何雪露,何雪露,还有小雪……她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蔡远远决定再找分班之前的同学了解一下,他想总应该有人留意过何雪露的。如果实在找不到线索,就回小镇一趟,按照上面的地址去问。小镇的家里还保留着当初交笔友的书信。往来的书信收起来,压在了书柜的最底层。
过了那个迷茫的少年期,爸爸妈妈离婚已成事实,跟着爸爸生活、读书、上学,日子还是那样过下去。偶然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一下,多少时候孤僻地一个人过。蔡远远一度觉得自己长大了,心里很感激小雪,却没有具体的人的样子在脑海里,渐渐地,小雪成了一道散淡的影子。现在重新想起来,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是一种那么多年一直生活在一道无形的关切里却毫无知觉的复杂感受,让人矛盾,又带着好奇,此外,还有绵延的惶恐。
出了资料室,隔壁就是电子阅览室。上了网,寻找当初使用的电子邮件,发现已经无法使用了,当初注册电子邮箱的那家公司早已经取消了电子邮件服务,现在也已经过了保存内容的期限。那里面和笔友小雪的邮件应该是找不回来了,剩下的,就只有书信。蔡远远拿手机拍摄了一张何雪露登记的资料照片,他心里的猜测,已经很清晰了,只是需要一个印证。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鹿雪禾的面色恢复到正常的样子。她已经醒了,在喝蜂蜜水,湛蓝正在喂她。明明知道她是许琴苇,但喊习惯了鹿雪禾,一时间也改不过来。蔡远远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笑了。
鹿雪禾似乎正常得没有一点后遗症,对于她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奇怪的表现,似乎根本不记得有过那回事。
她推开蔡远远的手,带点羞涩地说:“都怪你,我说去找你,结果搞感冒发烧了。”
但是,你明明是躲避在游泳池的更衣室里。难道高烧好了,但是记忆丢失了一段?这样的解释太牵强了。高烧确实会让人糊涂,甚至忘记一些事情。但是,那多半是发生在十岁以下的小孩子的阶段,长大的人怎么会不记得呢?看她的样子,医生也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湛蓝却似乎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微笑地说:“来,把粥吃掉,吃完了我们回宿舍吧!医院这鬼地方待得人闷死了。”
鹿雪禾“扑哧”笑了:“是啊,是啊,反正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的是看不出一点反常的地方,这太诡异了,前后判若两人。蔡远远心里纳闷,却没有揭露。
过了一会儿,蔡远远提议:“那我去跟医生说,再复查下身体状况,没问题就回去哦。”
“好!”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蔡远远出来了,湛蓝喊“等等”,她也出来了。
蔡远远等着她解答。湛蓝无奈地拉蔡远远走开一段距离,确信不会被听见对话,才开口说:“小禾完全都不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她还反问我说,我们怎么找到她的。她说她是身体太差了,没吃早餐,一下子就晕倒了。”
“这样啊……”蔡远远不置可否。
“我就说,你找遍了全校才找到她!然后送到校医院!”
“结果呢?”
“结果,她说她就晕倒在去教室上课的路上……”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我先去找医生……”蔡远远说。
鹿雪禾的鞋子在医院里的暖气片那儿烘干了,穿上鞋子,蔡远远拉着她的手,似乎永远放不开的样子,一放开就会出事,必须小心翼翼呵护在掌心里。
从校医院出来后,蔡远远站在鹿雪禾的前面,风吹不到她,雪地里很寂静,这个夜晚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个人似乎都满怀心事,都没有说话。
但是这安静的路途让鹿雪禾感觉到一种幸福的战栗,左手牵着的是好朋友,右手是对自己无比紧张的男生。
湛蓝似乎充满笃定,慢慢走,偶然抬头看天空,那上面有依稀的几点星光。蔡远远低着头,目光游离在鹿雪禾的左右。
从校医院距离女生宿舍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但鹿雪禾却好希望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只是走着,都不说话。
有太多这样的片刻,她都希望能够挽留,甚至定格在那一刻。但是,时光不容许。一切都不可回头,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到了宿舍楼下,跺脚,雪花融化为水,渗透进地下,再无踪影。蔡远远说:“还没完全恢复呢,我明天去给你请假,不许再出门了。要乖。”
他说话带着坚定的命令。鹿雪禾一点也不觉得厌烦,看着蔡远远的面孔,生怕一转眼就消失了。
湛蓝拉着她,说:“走啊,上楼,太晚了他又回不去了,又得去求宿舍管理员了。”
鹿雪禾没有反对,乖乖地跟着湛蓝上去了。折腾一天,她太疲倦了,还没恢复。
总算告一段落,回自己宿舍以后,蔡远远却失眠了,脑袋里被各种思绪占据。妈妈的样子,不告而别的那天,天气很阴沉,但之后又给他电话,说妈妈永远爱着他想念他。爸爸的孤傲和冷漠,绝口不提。
他想起那些书信往来的文字片断了。
“你好,我叫小雪。”
“你好,我叫蔡远远……”
“我猜你一定心情不大好哦。”
“是啊!很糟糕……”
“可以跟我说说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那是很清秀的字迹,写在带着薰衣草香的芬芳信纸上。
“谢谢你啊。跟你说了以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不用谢呢,很高兴能够帮到你啊!”
“为什么你不留你的详细地址?而只写个信箱转交。”
“这是一个秘密哦,下次告诉你。”
聊了一阵子,开始觉得书信往来太忙了,于是转为写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也有点麻烦,因为学校的电子阅览室管理得严格,上机时间不许超过一个小时,还得是上课的时候才能用,常常隔天才能够去收回信。
“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普通的样子哦。”
“终于等到你回信了!现在生活还好吗?”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已经不记得了啊!一转瞬又想起了鹿雪禾,那是一张漂亮的脸,闭上眼睛,她在蔷薇园里站着。让人忽视掉周围的一切,包括开得正美的蔷薇。全世界只注意到她一个人,以及她神情里,隐隐的一股忧伤。
翻来覆去,蔡远远睁开眼睛,外面的雪微弱的光线投到宿舍里,让他想起了小镇居住的童年,也是下雪了,就看见窗户雪白,期待着出去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