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心到冰箱取了酸奶,从人群中穿梭上楼,发现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回到三楼露台,这里面朝月湖,视野开阔,阻隔了楼下的喧闹,不怕被人打搅。
赵锦橙喝多了,直叫胃不舒服,她跟只蚯蚓一般在躺椅上扭来扭去,钟亦心给她倒了杯酸奶,哄她喝下。
“切,不能喝还喝那么多,该!”严冬坐一旁,膝盖上搁着本书,满脸不屑。
钟亦心横他一眼,说:“我让你过来玩,没让你叫那么多妖魔鬼怪。”
严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干净的白牙,很不客气地说:“这不是刚好赶上我们公众号的周年派对吗,你这儿宽敞,安静,掀翻屋顶都没人管,我不得借来用用?”
“你倒是挺不客气。”
“嗨,咱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严冬在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哥哥负责家族生意,他乐得当个纨绔子弟。
他前两年和一干有钱有闲的朋友办了个公众号,不为盈利,只为打发时间,居然做得有声有色。
今天刚好是公众号三周年,严冬作为主编,早在新年时夸下海口,许诺要办一场盛大的派对,他一直没找着合适的地方。
不巧得很,今天钟亦心自己撞上门来,他们是十多年的交情,当然不客气。
赵锦橙就着钟亦心的手喝了几口酸奶,胃里灼热稍解,她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严冬,张口便骂:“你个龟儿子,怎么跟我家钟钟说话呢?人家现在是有夫之妇,当心她老公揍你!”
严冬脖子一梗:“揍!让他揍!把老婆一个人扔家里,自己出去快活?”
钟亦心眨了眨眼,“快活?”
“男人嘛,对吧……”严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赵锦橙接话:“反正都不是好东西,我中午相亲的那个,问我收入奖金有无房车也就算了,居然问我打算生几个,靠,就他那一脸肾亏样,光扯些没用的,指不定是个金针菇。”
严冬一口冰啤酒喷出来。
他指着赵锦橙,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瞧瞧你那样子,像不像个女人?啊?”
“我不像你像啊?”赵锦橙呸了一口,“还看小说呢,装什么文化人?”
“这是《飘》!世界名著!”严冬无法,一脸哀怨地对钟亦心说:“钟钟,我们这么体面的人,怎么就跟这货做了朋友?”
钟亦心笑得打颤,“不打不相识呀!”
要说起他们三人的友谊,还真是不打不相识。
初一下半年,钟亦心转入市一中,班主任安排她跟赵锦橙做同桌。
赵锦橙现在都记得她来报道那天,模样白净乖巧得如同瓷人儿一般,梳着双马尾,恬静地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接着就坐到了赵锦橙身边。
全班安静,眼神各异,连空气都温柔了下来。
那天赵锦橙放学后风风火火地跑回家,见到妈妈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班转来了个小仙女儿!”
小仙女挺仙的,模样好,成绩好,每天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裙摆干净清香。
自她转来后,他们班门口没到下课总有几个鬼鬼祟祟的男生来偷看,还有明目张胆给她递情书的,钟亦心一概不理,有一封算一封,看也不看,全扔进垃圾桶。
不光不理那些苍蝇,她也不怎么跟班上同学说话,上学放学,独来独往,赵锦橙跟她做了两个月同桌,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
赵锦橙是个直脾气,处不来的就干脆不处,她也没兴趣热脸贴冷屁股。
那时候她头发比现在还短,跟男生一样,个子又瘦又高,加上标准的搓板身材,除了班上同学,外班的都以为她是男生。
周三下午一节体育课,她打球时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严冬的脑袋,严冬那会儿是个中二病暴脾气,学校里的小霸王,当时就不乐意了。
两人一番口角,严冬当着体育老师的面没动手,忍到放学,纠集几个兄弟要在校门口堵赵锦橙,誓要为自己头上的大包报仇雪恨。
那天钟亦心放学后到老师办公室帮忙改卷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班门口站了两个高年级女生,她无意去听,但“赵锦成”、“严冬要揍他”“就在这儿盯着”断断续续几句话,她还是听清楚了。
体育课上发生的事她看见了,马上就明白过来她们在说什么。
她走进教室,里面只有几个打扫卫生的同学,赵锦橙刚打完篮球,正坐在位子上喝水。
钟亦心走过去,慢吞吞收拾书包,看她一眼,什么也不说,又慢吞吞朝外走。
两个学姐仍在门口警惕地盯着,她拖着步子走到楼梯间,突然快步折返,一进教室便直奔赵锦橙而去。
赵锦橙见她气势汹汹,一改平素柔弱冷淡的样子,当下一愣,水都忘了喝。
“你干嘛?”
钟亦心一手从赵锦橙桌肚里把书包抽出来,一手拽着她手腕,拉着她就朝外走。
赵锦橙莫名其妙,“干嘛啊,疯了吧你?”
钟亦心瞪她一眼,小脸凶巴巴的板起来,大声说:“闭嘴!跟我走!”
赵锦橙被她吼懵了,真的乖乖跟她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出教室,她就注意到了两个学姐不怀好意的眼神,当即便察觉到不对劲,钟亦心紧紧牵着她的手,恶狠狠瞪那两人一眼,她们没有跟上来。
两人一路无话,快步穿过校园。
那天风很大,砖红色的晚霞沉淀在天边,钟亦心的侧脸因为动作太大微微沁红,衣角被吹得四下翻飞,她嘴唇紧闭,头发乱了也不理睬。
出了校门,果然看见以严冬为首的几个少年正蹲在烧烤摊旁,看到她们就要上前。
钟家司机已在门口等候,接过两人的书包,拉开车门请她们上车。
直到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赵锦橙楼下,钟亦心才松开手。
第8章
那天过后,她们就成了朋友,严冬过后也了解到赵锦橙原来是女生,他中二了些,但少年直爽,亲自来跟赵锦橙道歉,自发自愿地请赵锦橙和钟亦心喝了一个月奶茶,成功地打入了她们这个小圈子。
他们是钟亦心学生时代最初,也是唯一的朋友。
那时钟亦心已脱离姚珊,回到钟家。她亲眼见到父亲和继母杨晓薇如何恩爱,更觉得姚珊和钟其岳的婚姻就是一桩错误。
而她的出生,是错误中的错误。
姚珊是家中独女,被外公外婆养得无比骄矜,她看上什么,便要得到什么,一朝见到英俊清贵的钟其岳,下了决心要嫁。
她年轻时自恃美貌,胆大热情,钟亦心已无从猜测他父母的结合有多少爱情的成分,但最终,姚珊如愿以偿嫁进钟家。
两年后,钟亦心出生了。
再过一年,姚珊和钟其岳离婚,她跟着姚珊。
那时小小的钟亦心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入不得妈妈的眼,年幼的孩子,已经能敏锐的感知到清晰的恨意,长到六岁的她终于知道,姚珊爱猫爱狗,爱麻将爱首饰,爱她半夜带回来的陌生男人,就是不爱她。
后来她被钟其岳接回家,依然小心翼翼。
姚珊拿了钟其岳一笔钱,仍是想不开,查到钟亦心在哪儿上学,便要去学校找她,时而哭诉,时而辱骂,如同疯妇一般。
童年阴影,不过如是。
因为这个原因,钟亦心小学便换了不下十所学校,她从不交朋友,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转校了。
而姚珊在钟亦心初一那年认识了一个美国男人,跟着他去美国结了婚,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钟亦心如释重负。
他们的友情便是从这时候开始。
“我们钟钟当时就像只杀气腾腾的小狮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赵锦橙忍不住傻笑。
三人提起初中这段乌龙都不免发笑,举杯碰酒,严冬也有些醉意,他双眼朦胧看向钟亦心,仿佛又看到她那时一脸倔强拽着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赵锦橙冲出校园的样子。
他一直觉得钟亦心很特别,漂亮自是不必说,她有一腔孤勇,仿佛那温柔的外表下裹着一袭火种,时间对了,就能点燃。
严冬忍不住问她:“钟钟,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你到底怎么想的?”
在这件事上,他跟钟亦声站在同一立场。
他也在这个圈子里,不至于那么天真,他的两个嫂子都是家族生意伙伴的千金,他明白,他只是不妥协。
所以他更不懂钟亦心的妥协。
钟亦心晃了晃啤酒瓶,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谁说我不认识他?”
“我认识我认识!他叫陈嚣!盖帽王!钟钟加油!拿下他!”
赵锦橙喝醉了,胡话不断,严冬把她抱到钟亦心的房里。
“靠,重死了,吃金坷垃长大的吧。”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极有耐心地帮赵锦橙脱了鞋袜,给她盖好被子,接着就坐在床边喘气。
赵锦橙178的个子,常年从事体育活动,体脂偏低,并不是绵软的小女生,加上喝醉了更显沉重,抱起来是要费些力气。
钟亦心笑话他:“该,谁让你当初想欺负橙子,大男人打女人,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