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张相框上。
相片的四人站在草坪上,钟其岳和杨晓薇站在两侧,钟亦心和旁边那个男孩子穿着同款的白T牛仔裤,和万斯板鞋,对着镜头,笑得像在拍牙膏广告。
钟亦心那时看起来才十几岁,尚有些婴儿肥,对着镜头露出稚嫩的虎牙。
那个男孩看上去更小,脸圆圆的,五官却很清秀。
“那是我弟弟,他叫钟亦声。”钟亦心露出一丝微笑。
陈嚣“嗯”了一声,说:“跟你长得不是很像。”
这是当然,钟亦声小她五岁,更遑论他们之间只有一半的基因重合。
“很多人都这么说,他长得比较像他妈妈,我长得像我爸爸。”
这句话奇怪又拗口,却不难理解。
他先前对钟亦心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今天听她叫杨晓薇阿姨才明白。
像他们这种家庭,离异再娶,甚至三房四房都是常有的事,他父亲陈立衡早年也犯下不少风流糊涂帐,甚至在他妈妈因病去世后不到三个月就要娶新人进门。
虽然这件事在他和奶奶的强烈反对下泡汤了,但两父子还是因此翻脸,至今裂痕仍在。
陈嚣点点头说:“婚礼那天他好像没来。”
“对,他很忙,在外地上学,很少回家。”
钟亦心讲得委婉,其实全家人都知道钟亦声是故意不来。
订婚后钟亦声就放了狠话,声称自己绝不参与这种非人道的盲婚哑嫁,婚礼他绝不会来。
哪天钟亦心想通了,离婚那天他开香槟放烟花庆祝并给她介绍十个大帅哥。
婚礼那天他不仅没来,连个祝福都没有,他还在朋友圈里发了个小人炸成骷髅头的悲催表情,钟亦心简直哭笑不得。
陈嚣“嗯”了一声,两人一时都有些无言。
她知道陈嚣不过随口一问,他怎么会对她的家常琐事感兴趣。
钟亦心主动找话题:“昨天那个小姑娘是你妹妹?”
陈嚣挑了挑眉:“是我朋友的妹妹。”
钟亦心点点头,“还是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陈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说:“朝你扔茶壶是她不对,我并没有站在任何人一边。”
“你怎么知道是她扔的,就这么相信我?”
“不是相信你,是相信你旁边那位,”陈嚣回忆了一下,“她好像叫什么成,一个很男生的名字。”
“赵锦橙,橙子的橙,本来是成就的成,她嫌男女不分,很多人误会,上大学前就改了过来。”钟亦心解释完,又笑着说,“你居然知道她是女孩子。”
“很明显啊,第一次打球我就看出来了。”
“那你没说?”中学时代的男生好强又自负,知道她是女孩子,未必肯跟她认真打球。
陈嚣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说的,打个球而已,管她男的女的。”
他靠墙站着,脖子微微朝后仰,下颌线干净利落,一路延伸下来,在他衬衫最上那颗纽扣阴影处戛然而止,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程,短促却震撼。
钟亦心暗自好笑,她又意味深长地说,“陈先生记性不错,这么久没见都还记得。”
陈嚣不答,他觉得她话里有话。
“为什么相信她呢?”钟亦心追问。
陈嚣想也不想就回答:“她不像那么能演戏的人。”
“意思是我像咯?”
陈嚣笑了笑,喉结上下翻滚,他略带探究地看着钟亦心,直言道:“你还行。”
“意思是不相信我?”
陈嚣像是听到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勾唇反问:“我为什么相信你?我们很熟吗?”
钟亦心突然笑了起来,眉眼都弯了,她照单全收,像是根本不在意陈嚣任何褒贬之词。
正好此时佣人来叫吃饭,钟亦心如下车时一般,默默挽上他的手臂,完全没把方才两人间的龃龉放在心上。
陈嚣都觉得奇怪,她好像不会生气。
吃完午饭,他们坐下聊了会儿天,钟亦心主动拉着陈嚣起身告辞。
送到门口时,钟其岳还算隐忍,杨晓薇比较感性,拉着钟亦心的手就红了眼眶。
最后钟亦心再三保证每周至少回家一次,杨晓薇才放开手。
上车后,司机驾车缓缓驶离钟家别墅,钟亦心回头看了眼,朝杨晓薇和钟其岳不停招手,直到彻底看不见他们才停下。
回程的路上,钟亦心的情绪有些低落。
她父母在她一岁的时候便离婚,那时她尚在哺乳期,便判给了姚珊,在她看来这个理由显然不成立,因为她打出生起就没喝过姚珊的奶。
十一岁的时候,姚珊涉嫌虐待,她的抚养权被改判给了父亲,那时父亲早已再婚,且生下小儿子。
她带着满心彷徨来到这个陌生的家之前,姚珊恶狠狠地摇着她的肩膀,告诉她有后妈就有后爸,她在那个家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战战兢兢过了几年,才相信杨晓薇是一片真心待她。
她虽然叫她阿姨,但在她心里,阿姨这个称呼比“妈妈”贵重。
陈嚣看她失落得连手机都不玩了,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裙子,眼圈发红的样子分外可怜。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又不是不回来了。”
钟亦心忽然抬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你会陪我一起回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陈先生会为今天的毒舌付出代价的。
钟小狐狸正在蓄力中
第7章
她神态柔软,声音都低下去,像只鼓起勇气张开保护壳的幼蚌,眼神闪亮。
陈嚣竟然犹豫了一下。
不等他回答,钟亦心眼神又淡下去,她自顾自地说:“哦,不愿意算了。”
她这话说得干脆,却又乖乖巧巧,像没脾气的面团一般,陈嚣只得把原本的话咽了下去。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晴朗,现在已阴沉下来,透过车窗往外看,天幕乌云密布,亮得诡异,还伴随着隐隐的轰隆声。
车外气氛诡谲,车内也算不上多好,司机小心开车,牢牢直视前方,眼睛不敢乱瞟,可先生和太太沉默着各据一边,像是一对被勉强凑到一起的戏搭子。
司机自觉浑身不自在,打方向盘右转的时候冷不丁朝后看了一眼,那两人倒是十分自在。
一个看窗外,一个玩手机,要不是中间横着那么突兀的“三八线”,几乎可以说是和平美满了。
钟亦心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忽然偏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嚣的脸.
她的目光从他冷硬分明的棱角流连而过,最后停在他的下颌上。
陈嚣注意到她的眼神,他莫名其妙地问,“看什么?”
他声音很冷,不笑的时候真有些凶,大概是那种随随便便可以吓哭小孩子的程度。
钟亦心却根本不怕,她侧身朝向他那一边,脆生生地问:“陈嚣,你今晚回来睡吗?”
这是她头一回完整的叫他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她的咬字清晰且认真。
她身子微微扭着,手腕撑在皮质座椅上,手背上有一粒芝麻大的小痣,还有几点不太明显的红印,因为皮肤太过白皙的缘故,那些红印格外有存在感。
是昨天被热水溅到的地方吧……
陈嚣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钟亦心又抢先开口:“不回来是吗?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陈嚣皱眉,她又知道什么了?
钟亦心重新坐正,飞快的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自言自语一般:“知道你不回来睡呀,那我自己回去睡好了。”
陈嚣一时无语。
她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侧着,长发垂下,轻轻咬着嘴唇,娇小的身躯僵硬地缩在一边,她有些冷,用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臂。
陈嚣看在眼里,低声吩咐司机关上冷气,又将身上的西装脱下,盖在她露出的膝盖上。
“谢谢。”钟亦心对他笑了笑,又问,“你以后住哪儿?”
陈嚣说:“暂时住酒店。”
钟亦心追问:“哪家酒店?”
陈嚣看她一眼,言简意赅地回答:“丽岛。”
丽岛是衡生集团旗下的高端酒店之一,陈嚣和钟亦心那场低调的婚礼就是在丽岛举行的。
“是我们结婚那里?”钟亦心看向他,眼睛突然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
陈嚣挑眉:“是,怎么?”
钟亦心闷闷不乐地揉了揉眼睛,她没涂睫毛膏,眼皮又薄,才揉了没几下眼圈便红了。
她认真又委屈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难过。”
她眼里氤氲着化不开的情绪,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尾音缠绵,却点到为止,偏偏让陈嚣说不出话来。
钟亦心低着头,任由长发坠下,挡住几乎整张侧脸。
她点开手机,手指翻飞,对那个卡通头像的对话框敲下一行字:搞定,今晚来我家。
接着,她面向窗外,无声地露出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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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十一点,夜幕寂寥,月湖桥边都安静下来,只有湖边的久溪别苑还热闹着。
一楼音乐放得震天响,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在别墅里四处乱晃,有人走了,又有新人进来,大多都互不认识,酒精下肚后,却自然而然地形成几个不同的圈子,摇骰子的摇骰子,喝多了撕心裂肺唱情歌的,扑通扑通往泳池里跳的……什么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