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境的岁月既寂寥又忙碌,老于受命照看霍不疑,有些事便比旁人多知道些。
在梁邱兄弟还在为告不告诉骆娘子霍不疑的伤势而争执时,老于已经十分严厉的命令宅邸内外的仆从,举凡书房内寝议事厅等地,便是骆娘子再恼火也不能放她进去一步。
在李思和张擅还在打赌霍不疑到底喜不喜欢骆娘子时,老于已经偷偷告知崔侯,夜深人静之时霍不疑时常抚摸手腕上的那圈琴弦,请崔侯千万跟着凑热闹给霍不疑做媒。
老于心里还知道,霍不疑是很认真的想要受到责罚,奈何天子不答应。
梳洗完毕,众将领与三位儒生再度坐下,老于掀起帐篷帘子吩咐随从们鱼贯端入餐盒与酒水,服侍众人用膳。酒足饭饱,帐外传令兵来报,霍不疑擦擦手,说让人进来,随即梁邱起入帐,拱手说道:‘吐浑哈与乌闾禅布已经带到’。
一位脸上带有陈年伤痕的年老儒生目露狠厉,拱手道:“霍大人,这些胡人接虎狼之性,秉性残毒,不如尽杀之……”
霍不疑一摆手,制止道:“稍安勿躁,且先听我问完话。……阿起,先带吐浑哈。”
帐内旋即静了下来。
梁邱飞领着数名兵士将一个五花大绑之人压进帐来,那人虬须散辫,满脸血污,被压着跪倒在地上犹自怒吼,满嘴不熟练的汉话:“……霍不疑你这受诅咒的奸汉人,要杀就杀,不可折辱我!”
霍不疑奇道:“你又不是与我军将领正面打斗中被擒获的,你是逃之夭夭时中了王老将军的埋伏才落的网,不是早就折辱过你了么。”
众将领放声大笑,吐浑哈艰难的憋气:“总之你们都是奸贼,你们杀了我们部族那么多人,我定然不与你善罢甘休……”
话还没说完,张擅小小声道:“这人竟会说汉话,说的还不错,还知道‘善罢甘休’。”
霍不疑笑笑:“别看我们这位右谷蠡王模样粗豪,其实是个好学之人,数年前就向劫掠过去的汉人奴隶学汉话了。”
帐中响起轻轻的笑声,吐浑哈两只耳朵猪血般红了起来。
中年儒生皱眉道:“这人苦心学习汉话,看来志向不小。”
霍不疑道:“贾先生说的好。据细作来报,此人自少年起就喜爱咱们中原的东西,举凡陶器,熏香,绸缎,甚至诗歌美人……都喜爱的不得了。”
吐浑哈恼羞成怒:“霍不疑你这奸贼,你杀了我兄长,我与你不共戴天……”
霍不疑似乎很惊讶:“咦,你与兄长权渠单于不是素来不合么?”
吐浑哈一愣。
“自从五年前你们的父亲过世他继位你们部落的单于,他就屡屡打压你。”
“四年前他抢走了你心爱的女奴,然后折辱致死。”
“三年前他划走了你一半人马丁口,你连夜闯进他营帐,彼此捅了对方一刀。”
“随后你们两兄弟就分帐而居。这回大战,若不是甘邪单于硬压着你说和,还掳走你的儿女做要挟,你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来么……”
霍不疑一句接一句的揭短,吐浑哈差点岔气,犹如被剥光了衣裳,大喊:“够了!你少来这套!草原上的事咱们草原上的英雄好汉自己会料理,用不着你来挑拨离间!我与兄长的事也一样,再大的仇也是咱们自己人之间的事!可是这回你蓄意挑起事端,逼的咱们无路可走,只能合兵来与你大战,却是真真正正的深仇大恨了!”
霍不疑十分耐心的解释,宛如在教导幼童:“我们汉人是聚族定居的,每日耕种劳作,与世无争。可你们倒好,只要看哪日天气好,就带上人马来劫掠一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我们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田地不知荒废了多少,好不容易建成的村落随即成空。可哪有千年防贼的,不得已,我只能想些法子,让你们这些不肯太平度日的部落聚到一处,然后一勺烩了。你既然读了汉书,多少比旁的单于和谷蠡王讲些道理,当知我所言不虚。”
吐浑哈心知是这个道理,低低哼了一声。
霍不疑继续道:“你收纳了那么多汉人奴隶,应当知道如今中原是个什么情形,你以为你们还能如以往一般烧杀劫掠之后扬长而去么。不妨告诉你,今日大战中你兄长全军覆没,如今你手下被俘的那些人马已是你们部族仅剩的男丁了,你可想过如何面对等在草原那头的老弱妇孺?他们信了你兄长的话,可是等着你们兄弟带他们过好日子的。”
吐浑哈目露懊悔之意,低声道:“其实我也劝过兄长和甘邪单于,前些年还好,如今你们中原渐渐安定了,定然会腾出手来收拾我们。几百年前的冒顿单于那么强大,统一了整片草原,牛羊养的漫到了天边,勇士比繁星还多,可也敌不过中原的皇帝,被打的家破人亡,连祭奠祖先的圣地都被毁了,最后死在逃亡的路上,咱们,咱们得收手了……”
霍不疑站起身来,双手负背走过去:“刚才你经过重重营帐,有没有看见我军将士正在西面挖掘一个大大的坑?”
吐浑哈忽然警醒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霍不疑微笑:“你读过的汉人书中,有没有讲到过一位叫做白起的将军?”
吐浑哈浑身僵硬:“你,你想坑,坑杀我们……”白起可是恶魔下凡啊,五十万人都坑杀了,自己部族才多少人啊。
霍不疑扭头问李思:“今日我军总共俘获多少?”
李思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越到后头投降的越多,尤其是看见甘邪单于的王旗倒了,就降的更快了……嗯,少说也有七八万吧。单着算的话,这位右谷蠡王手下投降的最多,占了三分之一吧。”
王老将军补充:“算上伤兵定然过十万了。”
张擅道:“伤兵留着作甚,治好了再来打我们么,不如往土坑里一推,一了百了。”
吐浑哈颤抖道:“我,我听说你们现在的皇帝是出了名的仁厚,是以没打几下就喝令手下速速投降,让儿郎们不要顽抗。不然,以我麾下之骁勇,即便是中了埋伏,倘若拼死抵抗,你们也不见得能那么容易将我生擒吧。”
王老将军沉吟道:“这话不错。说起来,多亏了他我的部下免去了许多伤亡。”
“求饶就该有求饶的样子。”李思冷冷道。
吐浑哈满眼犹豫,左右为难。
霍不疑定定看着他:“……你先下去养伤,回头我请一位饱读诗书的先生与好好讲道理,你部族残余的男女老少是生是死,你自己拿主意。”
左右士兵上前将吐浑哈押出营帐,梁邱兄弟又押进一名只绑缚了双臂在身后的胡人。此人看着略为年少,浅褐色的面庞,一双泛着金光的眸子异常警惕。
他看见霍不疑,自动单膝跪下。
霍不疑道:“乌闾禅布,上回我与你说的归附之事,你如今怎么说?”
乌闾禅布迟疑道:“我知道大人是一番好意,可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惯于骑马放牧,逐水草而居,如今让我等聚而定居,这恐怕……”
霍不疑冷笑:“惯于?哼哼,若要说惯于,就该随你们高兴,短缺什么了就来我们的城镇烧杀劫掠一番,我们的百姓就该如牲口一般任你们驱赶劫为奴隶!”
乌闾禅布一脸为难:“大人说的没错,可是……可是我祖父虽是之前的大单于,但毕竟已经过世了,我便是承袭了祖父的大旗也未必能一呼百应。就算我自己愿意,可许多长老和谷蠡王未必肯啊。”
霍不疑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了,你们几个部落兵合一处,然而并不齐心,其中也有不少如你这般不愿与朝廷为敌的,更有不少想要保全实力捡漏的。你们若是继续冥顽不灵,下回再战,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照我看,与其死在我手里,还不如小单于您自己清理门户,到时小单于您不但能令行禁止,还能获得朝廷的封赏,你说呢。”
乌闾禅布一咬牙:“行,我这就回去收拾那群说不听的,不过,你得把上回答应我的弓|弩队借给我几日,以备不需!”
霍不疑点点头,叫人将乌闾禅布松绑,并带了下去。
一位年轻的儒生转头道:“这位就是已故的忽奴大单于仅剩的孙儿?我素日听说他骁勇善战,虽然年轻,但很有几分威望啊。”
贾姓儒生道:“不错。我今日观战正有几分奇怪,这人所统领的人马有好几回明明能冲杀过来,硬是装个样子又半道退了回去。我原本以为这人贪生怕死,后来等李将军率军去追击时,我看他的部下又十分难缠……”
年老的儒生皱眉道:“我听说忽奴大单于过世后,他原本聚拢的众多部族很是乱了一阵,几个儿孙打作一团,结果别的部族单于趁势吞并他们许多水草牛羊和人丁。”
贾姓儒生笑道:“霍大人选的好人,我起初看见这人被擒时卖力拼杀,还觉得这人脾气倔,原来是早存了投效之心了。”
年轻儒生疑惑道:“那我们是扶持吐浑哈,还是扶持这位乌闾禅布呢?”
几名将士与贾姓儒生都笑了起来,张擅拍着年轻儒生的肩:“这做买卖啊,最忌讳只有一方买家,得防着人家坐地起价啊。要多找几方卖家,这买卖才好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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