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蓓蓓回头瞄了一眼戴巧珊——口罩之上,她的眼睛依旧是一副什么信息都读取不到的模样。话说,她的意识究竟清醒到几分?
两个大腕儿在等,时间每耽误一微秒,都是在给她找麻烦……不管了!
牧蓓蓓飞快把名片放进手腕上挂着的小包,腾出两手跟章瀚海热切相握:“那就请您多多关照啦!”
黑色路虎轰鸣着消失在“前进东路”的尽头。
目送它的牧蓓蓓和戴巧珊一同转身,继续之前的阵型——牧蓓蓓施施然飘,戴巧珊吭哧吭哧颠——很快找到了她们自己的车。段正业为庆祝戴巧珊在《此情可待》里拿下主要角色,给她配的X6。
上车的时候,因为戴巧珊不会开车,革命分工就没再搞错——牧蓓蓓上驾驶座,戴巧珊则把行李丢后备箱后,挪上车后座。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牧蓓蓓脸上隐隐浮现不安,通过中央后视镜,她偷瞄右后座人的表情。
而魂不守舍摸索着给自己扣安全带的戴巧珊,一眼瞟到了副驾上牧蓓蓓顺手放下的“卡柏男孩”。就像某段记忆被点亮,她又松开安全带,从前座的缝隙间伸过手,以非常自然的物主姿态捞起它往后拿。
就在这时,牧蓓蓓以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速度,也伸出手去,拽住了小包的链条。
“唰啦!”黄色锃亮的五金件一闪,金属相击的脆响,黑色小包被两只手各扯一边,悬到了空中。
牧蓓蓓和戴巧珊同时一顿,望向对方。
第4章 盟友
戴巧珊的家在北三环的“奋进一院”。租的。
高层住宅建于两千年初,是看起来旧、实际上小区环境和内部装修都还算凑合的公寓楼。电梯到12层,戴巧珊按门铃后,牧蓓蓓熟练地把两只大行李箱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猪肝色的防盗门开了,里面探出半张布满细纹的脸。
戴巧珊摘下口罩,恭恭敬敬叫了声:“阿姨,”她拉过牧蓓蓓,笑对门里的人说,“今儿小妹也来了!”
门里人叫王芳珍,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材微胖,烫着卷发,眼睛精亮。据牧蓓蓓所知,她是段正业介绍给戴巧珊张罗日常起居的家政。
平时戴巧珊对她也挺客气,但通常称呼“王阿姨”,而不是“阿姨”——住在家里的人,称呼带个姓,关系就比单纯的“阿姨”远些——另外,往常戴巧珊也没今天这么……怎么说呢,对她怕嗖嗖的。
牧蓓蓓偏了偏头,大咧咧笑出来:“‘阿姨’?”
不料,王芳珍拉开门,让她们进屋时,也笑笑看看她,再看回戴巧珊:“‘小妹’?”
牧蓓蓓一怔,王芳珍十分眼尖地盯住戴巧珊的嘴角,牙疼似的说了句:“哟……戴老师,您这是……?”戴巧珊像做错事似的,往一旁不自然偏过脸,下意识拿手遮。王芳珍却大方拉过她的手,拖她到窗边,看到她脸上的红肿,接着说,“您这是怎么啦?”
牧蓓蓓早在王芳珍“定睛”时就心里一“咯噔”,这时假装没事儿人似的,把门口那成堆的行李拎起来,踮起脚往戴巧珊房里运。同时,她竖起耳朵,听那两人要说什么。
王芳珍问,戴巧珊一副不敢不答的模样,低声嘀咕的还是:“没……没什么……”
牧蓓蓓第一趟运完,回去运第二个,经过她俩身边,戴巧珊怯生生看了她一眼。牧蓓蓓暗暗咬着牙,表情还要尽量放松,不料,王芳珍十分鸡贼也瞟了她一眼。
等她拎着第二个箱子转身往里拖时,王芳珍已经把戴巧珊拖到洗手间里去了,还打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掩耳盗铃,亲热鼓励被堵在里面的戴巧珊:“丫头别怕,告诉阿姨!阿姨我替你评评理!”
说不怕,是假的。牧蓓蓓太阳穴突突跳,憋得气都快背过去了。
她心里咒骂着,个傻叉什么智商啊!这明摆着怀疑姑奶奶我,你倒是当我面问啊!不当面问,那你等我走了再问行不行?非要这么着?还开水打掩护?你怎么不干脆拿个麦来呼得了!
几样东西,很快就放好了,牧蓓蓓也并没有要做戴巧珊贴身保姆,一件件给她归置衣服的志向。她打算溜,都到了门边,忽然被一个进门前的疑点拉住步子。
戴巧珊叫王芳珍“阿姨”,又跟王芳珍拉过她说“小妹”,王芳珍毫不意外——哟!这可是……
洗手间还在传出瓮声瓮气的对话,牧蓓蓓把防盗门咣地关上,风一样飘回戴巧珊房间,半掩上门,不声不响在她化妆椅上坐定。
不知是不是跟她关门的声音有关系,很快,她听到仅一层墙皮之隔的客厅里,王芳珍的声音离洗手间远了点,说的是:“哟,小牧走啦?”接着,洗手间的水声停下,还是王芳珍,说,“走吧,闺女,咱们去客厅里坐着聊。站这么老一会儿,齁累!”
两人窸窸窣窣往客厅转移,牧蓓蓓冷笑了一下,这老娘们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前几次她过来,就撞见过王芳珍躲在厕所里开着水打电话,说“她搞艺术的,是脑子有点儿问题,冷不丁这一下那一下的,傻里傻气!倒是没打紧的,也好哄,欺负不了咱”之类,明显是戴巧珊的坏话。
当时,牧蓓蓓想挣表现,作势要出去找王芳珍理论,戴巧珊笑笑制止了她。正好她说完戴巧珊,又突然暴怒,在电话里骂起来。什么老东西不中用,害她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出来当老奴才;然后又骂儿子不争气,快三十的人了,还游手好闲不找正事儿干;完了再骂回去,说什么种生什么胎,儿子没种是因为老子是个蔫儿货……总之,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把自家的那点儿破事儿都抖了一遍。信息量忒大,搞得连牧蓓蓓听完,也打心底没挣表现的力气了。
不过王芳珍对戴巧珊的评价,这会儿牧蓓蓓觉得挺对。
她环视了一遍这个房间。三十平方大的主卧,搁别处算“豪卧”了,但因为堆了老式的梳妆台,老式的架子床,外加北面一壁大衣柜,东面大半壁书架,南面窗边一套书桌椅,西面墙装了一壁镜子、一条练功的把杆,整个房间就变得相当紧凑,多塞两个人,就转不过身来。
功能奇特都算了,最变态的,是这个房间除了地板外,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的。家具漆乳白漆,床挂白色蕾丝帐。要不是东西用得讲究,冷不丁还以为这是个灵堂。
怪不得她时常魂不附体的呢!这是“搞艺术”还是“做道场”啊?要换作我,一部剧挣那么些钱……
王芳珍脆亮的声音清晰穿墙:“你瞧你,人都走了,你还不肯说!你不是我的准儿媳吗?哟,对妈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讲的?”
一句话把牧蓓蓓听愣了。外面也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戴巧珊的声音,十分不确定,也十分为难,说:“您……突然这么说……我其实也真的不清楚怎么回事。就从剧组出来之后吧,我好像拿什么东西,被一个大姐打了……”
“啊?!”王芳珍声音爆响,把房里竖着耳朵听的牧蓓蓓都吓了一跳。
但她声音里的感情色彩,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看好戏的兴趣更大。果然,她顿了顿,就继续用这种装腔作势的声气,刨根问道:“谁呀?不认识的?在什么地方打的?凭什么打呀?诶我说你怎么都摇头,是傻……闺女吗?你再好好想想!”
牧蓓蓓头皮绷着,声气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她听戴巧珊为难兮兮说:“哈……我真不记得了。不过咱小妹说……”
王芳珍:“说什么?”
戴巧珊:“嗯……说……”
王芳珍:“说呀!”
戴巧珊:“小妹说,是她嫂子……”
外面再度陷入沉默。显然,王芳珍好像被这人物关系给难住了。不过,戴巧珊的回答让牧蓓蓓放下一半心。实在没想到,她这么好糊弄!不对,是太——傻——!太——好——糊弄啦!
怪不得,段正业一再嘱咐,“别跟她提这部剧”!
那岂不是,今后只要想辙让她不出戏,怎么哄她都行?
牧蓓蓓心中狂喜,嘴角上扬。但扬到一半,就听外面的王芳珍忽然说:“你妹妹是……小牧?”
戴巧珊一顿,疑惑道:“小牧?……她跟她哥哥,不一个姓?”
王芳珍一拍大腿:“哦!你说的是这个意思!是……是‘景笛’的妹妹!!我说的是‘木头’的‘木’,她小时候呆呆的,像个二木头!”戴巧珊没附和她,显然在疑惑,王芳珍自己接上,说,“也就说,你今天不明不白挨的揍,是景笛的——啊呸,是‘我儿子’的爱人——‘我儿媳妇’揍的?”
牧蓓蓓静静地听着,如果说之前她心里还有一点忐忑的话,现在全化成了笑。
王芳珍:“那我有儿媳妇,你呢,是我的‘准儿媳’——所以你……哦!”
戴巧珊没吭声。王芳珍恍然大悟后,立马换了副声气。
她声音洪亮有力,教训道:“不是我说,您这是该!您甭这么可怜巴巴看着我,我收回开头那句话——我也不是你‘妈’——呵,八字没一撇呢!您这是破坏人家庭!破坏新中国建设!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