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眼一扫,煞气腾腾:
“可真是瞎了你们的眼了!不知道太太再怎么忙不过来顾不上了,姐姐也还是我国公府的大姑娘,老太太跟前顶顶有脸面的,也容得你们轻忽?”
冷笑一声:
“罢了,我好歹也是个姑娘,没得自降身份和你们这些奴才理论的——
汀兰,你且悄悄儿回了老太太跟前的姐姐们一声,咱们大姑娘可怜见的,竟是连茶叶子都给奴才们贪了去,还不定其他地方吃了多少亏呢!”
三言两语的,屋里屋外就跪了乌压压一片——
贾史氏对庶女们虽然格外有心,面子工程却做得极好,如贾娇娇这样没有姨娘家舅母格外送几个丫鬟嬷嬷服侍的,屋里头也足有大丫鬟一等的四人、二等的八人,小丫鬟三等的十二人,不入等的十二人,另外管事嬷嬷二人,粗使婆子十六人……
一个庶小姐,倒有五十四人服侍,排场果然是顶顶儿的国公贵女做派,也难怪贾代善对“太太善待庶女”一事几乎深信不疑。
也是原来的贾大姑娘看得太明白,又给奶嬷嬷林氏教得太谨慎,总深信主母要揉搓一介庶女,就是换了一批奴才,也照样有的是法子,是以竟在林嬷嬷被遣走、身边大丫鬟小丫鬟又给零碎大更换之后,索性由得那些奴才肆意,都习惯到贾娇娇获得的零碎记忆,并身体本能,丝毫没觉得有甚不妥的地步,也根本没想到要趁着如今老太太给她哄得开心,先将身边清一清。
倒是将一屋子奴才坑得不清。
贾娇娇是个长在至少明面儿上人人平等的地儿,保姆钟点工都是见过雇佣制的,又是个给人轻蔑了都不太能察觉的傻大姐,这些日子丁点儿不妥没察觉:刚来时吃用得比二三等丫鬟子都不如的时候没察觉,刚讨了老太太欢心,丫鬟嬷嬷们乖觉,将她的份例私房还了近半回去试探,她也只是惊讶一回妆匣委实满了些,服侍梳头的丫鬟也太殷勤了点,每天选那三两发簪都要挑花眼儿了罢了,根本没发现自己喝的,那虽然不是顶顶好,但也是姑娘们份例里头中等的雨前茶,与原先喝的二等丫鬟份例陈茶,到底有甚区别。
什么十来只鸡才配出来的茄鲞,在贾娇娇嘴里头,也不见得比外祖母当年酿制的大酱美味几分。
如此这般,可不就难怪她屋里头的丫鬟嬷嬷才乖觉了那么几日,就又将她的份例私房,能分的都分了去么?
贾娇娇这屋里又确实少有客——
或者更确切的说法是,除了偶尔那么一两回,太太那儿来传话的小丫鬟可能会吃他一盏茶两块点心之外,也就是一个林嬷嬷,勉强算得上是客,但不管是小丫鬟还是林嬷嬷,拿二等丫鬟的份例茶招待,也都不算狠失礼,也是吃定了林嬷嬷谨慎寡语,再不敢多言的。
是以这月初才过几天,份例才领下几日,贾娇娇那份儿就给丫鬟嬷嬷们分得七七八八,她近来尤其疏忽的茶叶更是早早儿被分了个干净,临了贾妍妍忽发奇想进了西厢房,管茶水饮食的丫鬟搜箱翻柜,都只能拿出这点茶叶子充数,也真是难怪得了谁。
毕竟谁想得到二姑娘竟会进西厢房?
谁又想得到二姑娘不只进了西厢房,还真肯喝她们这屋里头的茶?
更想不到,喝也就喝了,竟还要给大姑娘出头儿?
☆、第13章 阴差阳错
贾妍妍先在院子里头拦了贾娇娇说的话,这院子里头,乃至整府里几处耳报神灵验之处,都早传遍了,可谁想得到她竟是真就和贾娇娇亲近了起来?
一屋子奴才,尤其管茶水饮食的大丫鬟念慈,那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早年也是谨慎过的呀,纵然拿姑娘屋里头的茶叶变卖银钱贴补家里顺便攒嫁妆钱,好歹也记得要一年半载才动一回,可什么时候,一年半载变成了一月旬余,一月旬余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姑娘的份例才领到手,就等不及变卖了藏到家里头去的呢?
可恨二姑娘要发作,也不敢早儿在她还谨慎着的时候,非得如今捉个现形,是存心让太太也不好明面儿上护着她们呢?
念恩常笑常顺等其他三个大丫鬟,并贾氏柳氏两个管事嬷嬷,都一般深恨贾妍妍多事,又怨大姑娘心机深沉,故意纵容得她们难以挽回的,底下丫鬟婆子大抵也是一般心思,倒是难得一屋子齐心人。
只可惜心虽齐,道行却不免各异,总有那么几个将心思露到脸上的,贾娇娇看不透,贾妍妍却一眼看穿了,不由越发着恼:“大姐姐心善也是错儿,我看不过去敲打两句也是错儿?”
原本不足一分去禀告老太太的心,瞬间足增有五六分的真切,贾妍妍喝一声“芷兰”,便要吩咐,贾娇娇忽然伸手揉揉她的额头,将她的刘海儿揉乱了不说,连发髻上的簪子都带歪了两根:“行啦,今儿也晚了,不过几个人,合用就用,不合用换了又有甚难?也犯不着眼下急巴巴地去打扰老太太,什么时候回不是回呢?”
贾妍妍恨铁不成钢:“你真有心想回,能等到今儿个我发作?”
贾娇娇打了个呵欠:“我是无所谓啊,我在这儿还能有几时?离开前能打发掉最好,不然离开后再打发也不难,何必挣这一时半会子的?还或要老太太操心,或要和正院里的扯皮,不如难得糊涂多几日,总归没谁敢真的饿着冻着我。”
贾妍妍抚额:……你的追求就只有不冻着饿着吗?再说出门子后再打发掉神马的……口口声声将出门子挂嘴边,生恐人不知道你恨嫁之类的我就不刺你了,可莫非,真还就不需要个陪嫁的亲近贴心人?
贾娇娇十分吃惊,她纵然没本土贵女这种“奴才不过随意处置的玩意儿”心理,但也没有真不分内外的平等、平等到和保姆钟点工贴心亲近儿的地步啊?
姐妹二人相对默然,价值观差异果然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啊!
其实奴婢真能比枕边人更贴心亲近儿,譬如老太太身边的尚嬷嬷,比如太太身边的赖嬷嬷,比如秦姨娘身边的刘嬷嬷,奈何有些事情,再真实存在,也不能宣诸于口。
贾娇娇的目光太过坦荡,贾妍妍无言以对,惟憋气尔。
大概真是憋狠了,都忘了继续追究这西厢里头的奴才们,贾娇娇更是一转身就忘了她之前说过什么,照样自行拆了发髻换了衣裳,兑了温水稍作洗漱,一躺倒就睡得呼呼的,却不知道她那“出门子后打发奴才们”的论调给心眼儿多的成筛子的丫鬟嬷嬷们一阴谋化,倒把她本都成了的姻缘搅和了了。
贾娇娇此时却还不知道日后,对于石府赏花宴还是挺看重的,老太太又叨叨了她两日也不嫌烦,一路上车里贾妍妍、车外贾小赦,你一言我一句地各种翻来覆去叮嘱念叨,她也拿出当日苦熬高中三年的狠心和耐心,细细听了。
到了石府,一言一行也颇见规矩,又有贾妍妍帮着查漏补缺,十分显得一个温柔一个周全,端的姐妹情深,看得石老太太一恨不能将这对姐妹花给抢到自家做孙女儿,二恨自己膝下两三重的男儿们,偏又没个与她们适龄又未定亲的,只得叹息:“顾家老姐姐教出来的好人儿,只不知道日后会便宜了谁去呢?”
这位老太太一生生了三个嫡出的爷们,爷们膝下嫡庶又都是小子,唯有次孙有个重孙女儿,却是个贱妾生的庶出,且不足周岁,可真难怪她看着别人家的闺女们眼馋。
当然眼馋到这般说话,特特提点了顾氏当今奶嬷的身份,暗示有意者别拘泥于贾家的包衣身份,却也是记着当日一般在宫中服侍时,得顾氏老姐妹的相互扶持照顾之故。
尹佳太太面向敦厚,行事也温厚,然却也是个精细人,既然动了要为三子求娶贾家女的心思,少不得将贾家许多事儿都打听一番,如老太太顾氏与石老太太的交情之类的旧事,也在她了解之列,此时自然不会看不明白石老太太故意这般看着她说这话的缘故。
但她原也看着贾家姐妹没甚不合意处,虽私心底里更倾向于尚有余力照顾长姐的贾妍妍,可对贾娇娇也没甚不看中之处,又知道顾家太太牵线说的乃是贾大姑娘,贾家又虽是包衣,却也是天子近臣、国公尊荣,也断由不得她家装傻择选的,便也笑着应一声:“可不是,怪道圣上总惦记着贾家老太太呢,实在是个会调理人的,这两个小姑娘,不拘哪一个,都让人爱得不行。”
一边说着,一边从头上取下一朵绢花,又从手上褪下串儿南珠手链,绢花亲自插在贾娇娇头上,珠串却亲手戴在贾妍妍腕上,完了只是笑:“大姑娘别看这绢花寻常,乃是宫里头赏下来的物件儿,又是石榴花儿的样式,难得的寓意好。”
石老太太叹气:“我的地儿,我看上的好人,倒便宜了你!”
尹佳太太笑着赞了一句石老太太的好眼光,然因着是看重的小儿媳妇,并不肯在正式提亲前再狠取笑她,只将闲话往别处扯,又有顾家的太太们帮腔,石氏更直接:“今儿倒是挑得好日子,昨夜连着下了恁大一场雨,暑气全消,荷花虽无盛景却有寂寥傲骨之姿,姑娘们只管赏玩去,且不必陪我们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