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衮心中一颤,钮祜禄氏是马背上打出来的开国勋贵,于文墨上从来不会有太多的着眼,女儿这是什么意思呢?
“圣祖在世时,庄廷鑨的明书案和戴名世南山集案缘由又是什么?阿玛该知道吧?”胤礽缓缓的绽开一抹笑,眼角眉梢带着说不出的冷,“鄂尔泰是圣祖二十年的进士出身,又做过会试主考,他的门人遍布朝野!”
一言惊醒梦中人,阿里衮腾地站了起来,“你是说……文字……”
阿里衮冷汗嗖的冒了一头,他是满洲勋贵,可也知道皇帝忌讳什么!这样大的事情谁敢开头啊?阿里衮被自己女儿的手段给镇住了!
书房里一时静得怕人,阿里衮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样小的年纪,这样狠的手段!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的女儿是怎么想到的呢?他的女儿真能有这样的本事?可眼前这个不是自己的女儿又是谁呢?
阿里衮的心里复杂起来,原本他只是想让女儿进宫搏一搏罢了。这一回才真正的为女儿的志向上了心!这是天生就该进皇家的人!有女如此是钮祜禄氏的幸运!
阿里衮抹了抹头上冷汗,沉吟半晌才道,“女儿啊,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失控啊?若是咱们控制不住,那不是反倒办砸了差事!”
胤礽毫不在意的一笑,“咱们哪里控制的来啊?有多少人就等着这么个机会呢!只要将事情抛出去,自然有人替咱们做完!”
胤礽低头看着那本前朝实录,垂下的眼底都是狰狞狠意,是谁改了圣祖实录?除了他皇父最信任的张廷玉还能有谁?本宫疯疯癫癫?怎么本宫自己都不知道!
这回阿里衮是一点就透,他在书房里转了几个圈子,道,“听说张廷玉快不行了。咱们的动作要快!越快越好!”
连着念了一个时辰的书,张若澄的嗓子都快哑了。张廷玉闭着眼睛,听着儿子念了一首又一首的诗,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然后就听张若澄用沙哑的声音念道,“一把心肠论浊清。”
张廷玉猛的睁开眼,手猛的一抬,“一把心肠论浊清?”
浊清?浊清!
八十四岁高龄的张廷玉哈哈大笑,他终于找到扳倒西林觉罗氏的机会!与鄂尔泰的较量,最后是他彻底的赢了!他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后人会被西林觉罗氏报复打压!只要捉住了这个把柄,西林觉罗家绝对无力回天!
然后,张廷玉的笑声蓦地戈然而止,冷汗涔涔而下……这是七阿哥的本意?七阿哥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见识?
七阿哥知不知道这件事可能引起的后果?不,他一定知道!可他却依然这样做了!七阿哥只有九岁,怎么竟然这样狠辣老道?还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等这诗集案子一发,谁能知道和他有关系?他可什么都没跟自己儿子说!一切都是他张廷玉自己看出来的!
不对,七阿哥怎么那么确定自己一定能看出来?张廷玉的眉头越皱越紧,但是能彻底压下西林觉罗氏的心情终究占了上风。
于是,他对张若澄道,“你去好好查查这本诗集的来源去处相关人等。”
张廷玉捻着胡子又笑了出来,“七阿哥送来这样的大礼,咱们父子该好好谢他!”
张廷玉这厢刚刚把一切都查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厢坚磨生诗抄的案子却已经发了!弘历紧紧的捏着那本诗集,眼神阴测测的逐字逐句念下来,“又降一世夏秋冬?”大清自定鼎以来,承平熙嗥远过汉唐宋明,何谓又降一世?
“那是偏灾今降雨,况如平日佛燃灯?”难道朕就不曾勤政?
弘历狠狠的将诗集惯在地上,词意狂悖!离间汉满!竟还加“浊”字于国号之上,是何肺腑?
内阁学士胡中藻是鄂尔泰的门人,平时就对张廷玉一党大张挞伐,弘历不喜党争,自然就更不耐烦看见他。可这一回胡中藻彻底的踩在了皇帝的敏感线上!让弘历更为不满的是,鄂尔泰的亲侄儿甘肃巡抚鄂昌竟然还与之唱和!枉朕还为你们西林觉罗家打算!
大怒之下的皇帝不止处死了胡中藻,连他的族人也没放过!而在鄂昌还没有醒过神来的时候,他与胡中藻往来书信与应和诗文都被一并搜查封固呈送京城。
怒气中天的皇帝总是希望有人顺毛摸的,可西林觉罗家一门高官厚禄联姻望族,可以说自打雍正在位就被宠惯了,哪里会相信皇帝真的会对他家下狠手呢?于是,鄂容安在军中的一句抱怨“奈何奈何”就被有心人传进了皇帝的耳朵!
再加上鄂昌被人搜出来的塞上吟文稿以及其与大学士史贻直的人情往来,原本还念着旧情的皇帝这一回是动真格的了。将鄂容安撵去与班第一起驻守伊犁又赐鄂昌自尽,弘历尚嫌不足竟将鄂尔泰的牌位撤出贤良祠!
西林觉罗家这回才真正傻眼了。身为鄂尔泰长子的鄂容安终于开始着急了,可一时半会哪里有功劳能让皇帝网开一面呢?
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反叛的事情就是鄂容安抓住的救命稻草。弘历命鄂容安与萨喇尔率师捉拿阿睦尔撒,可惜鄂容安却力战不支功败垂成。看着自己已经握不住刀的手,鄂容安喝令长随一刀捅下来殉了国!
弘历这才有了点后悔,亲自为鄂容安拟了“刚烈”的谥号。叹息道,“用违其才,实予之失。”,又让鄂容安的次子鄂津袭了爵。至于西林觉罗家其他人么,刚刚往死里打压他们家的弘历哪里抹得开面子啊?
15劫劫连环
一直窝在慈宁宫念佛的皇太后开口为儿子解决了难题,对着皇帝儿子钮祜禄氏的脸色永远是那么平和慈爱,“西林觉罗家也是先帝的老臣子了,总不能真伤了体面。正巧他们家的姑娘留了牌子,就指给永琪吧。”
皇后挺着八个月的肚子也劝着皇帝,“西林觉罗家的姑娘那样懂事,指给五阿哥正登对。”
弘历在承乾宫里叹气,“朕本想着他家的姑娘不能指给皇子,可偏偏闹出这桩事来!朕怎么对得起小七啊!”
皇后笑的很是慈母,“七阿哥那样聪明懂事,哪里能不知道皇上您的苦衷呢?”
可弘历还是坐不住,给皇后扔下一句,“朕去看看小七。”
看着皇帝明黄的背影越来越远,皇后笑的越来越开心!西林觉罗家的事情出的太是时候了,他家就算现在倒了霉,可毕竟架子还在呢!七阿哥也没多好的运气么?本宫就看看你将来能扒拉出个什么样的福晋!
可惜皇后的笑容还没保持上一个时辰,永和宫里就出事了!
禁足的愉嫔一条白绫将自己吊在了雕梁上,只留下遗书自承不该鬼迷心窍做出那样的事来,说是再没有颜面拜见皇帝了。只请皇帝看在她诚心认错的份上,给五阿哥指个好福晋!
刚到毓庆宫都没来得及和儿子说句贴心话的弘历被气的七窍生烟!好福晋?你丫不就是相中西林觉罗氏了么?你当朕不知道啊?
皇帝就是有一股左性,你越想让我怎么样我就越不怎么样!前有圣祖,后有雍正。弘历自然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本想将西林觉罗家被踩下去的面子捡起来的弘历,恨不得就没起过这想法!
胤禩脸上的黯然恰到好处,他轻声劝道,“皇阿玛,西林觉罗家一门忠臣,鄂容安又刚刚力战殉国。是很该给他们一点体面的。”
弘历被宝贝嫡子这一劝,理智才打个弯转了回来,哪能为了后宫一妇人而轻国事啊?胤禩又低声道,“五哥也没有额娘了……”
很好!弘历被愉嫔挑起的火再次涌了上来!可对着自伤身世的儿子,他哪里能发火呢?再者他的火气与这样懂事无辜的小七有什么相干啊?
弘历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还要笑的感觉了!可他还只能拐弯抹角的安慰儿子,“小七最近在功课这样用功,你额娘在天有灵也会安慰的。”
胤禩略微笑笑,“儿子这都是多亏了皇阿玛的关心和张师傅教导。”
“张廷玉啊……”弘历点点头,“当年朕也做过他的学生,可惜他年纪实在大了不能接着教导你了。”
皇家又不缺人才,总不能逼着人家八十几岁还为国尽忠啊?就是皇帝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胤禩瞧着弘历总算是把心思拽到张廷玉身上了,这才眉目间带着点犹豫道,“皇阿玛,听说张师傅快不行了?这几天张侍讲眼圈都红红的呢。儿子听他说张师傅已经开始糊涂不怎么认识人了。可张师傅毕竟教导儿子一场,儿子想去探病。”
弘历也有点犹豫,七阿哥毕竟是元后嫡子年纪又不大,就这样出宫去能行么?可他一瞧宝贝儿子那样期待的眼神,就毫不犹豫的一挥手,“朕瞧你身边的富察明瑞挺不错,明天让他多带几个侍卫跟着你。”
五阿哥永琪已经哭倒在永和宫里了。他现在什么心情?悲伤哀切那是自然的,可除此之外呢?五阿哥都想不明白,自己额娘怎么这么傻呢?这样死了不是白白的让皇阿玛不喜么?领教过自己额娘没心眼儿的五阿哥自然不会知道愉嫔的死有多少内情!
西林觉罗氏最终还是被憋气又窝火的弘历指给了自己的五儿子,明着西林觉罗氏指婚给了皇子那是皇帝给的体面,可谁又知道实质上皇帝真就不待见他家了呢?
慈宁宫的小佛堂里,钮祜禄氏捻着她那沉香数珠,心里头都是冷笑。愉嫔那个傻子又被谁给带到沟里去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宫里头还这样藏龙卧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