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衮连着好几日都唉声叹气,他十二岁的儿子丰升额都要看不下去了。可惜阿里衮教导儿子太严厉。丰升额没胆子直接问!
愁眉不展也是会传染了,来看妹妹的丰升额眉头就没打开过。阿里衮的嫡长女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瞄了自己哥哥一眼,“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丰升额支着头,沮丧的对着妹妹抱怨,“阿玛这几天都没功夫骂我了。宁宁,这不正常对吧?”
阿里衮的嫡长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看着手里的青花仙鹤茶盅,挑眉道,“别叫我宁宁!”
丰升额看着妹妹微微扬起的眉角,心里就不自觉发憷。十二岁的小少年连脑袋都要耷拉下去了,“宝宁,阿玛最疼你了,你就问问吧?”
阿里衮的嫡长女手一颤,立刻又稳住了。她撂了手里的青花茶盅,站起身来,“我的鞭子该换新的了,你去再给我挑一个。”
丰升额知道妹妹是变相的答应了,立刻眉开眼笑道,“没问题,还是要镶宝石的么?”
阿里衮的嫡长女吩咐她的贴身丫鬟紫玉和紫鸾捧好了汤水点心,然后就向着阿里衮的书房出发了。
紫玉小心的提醒着自己主子,“格格,老爷从来不许女眷去书房啊。”
阿里衮的嫡长女神色不动,“傻丫头,规矩都是人定的。”
规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改的!皇帝的金口玉言都能全数推翻,何况是一个阿里衮?早在当年圈禁咸安宫,他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心口又是狠狠一痛,他定了定神才向前走去。本以为一死百事消,却不想再睁眼竟莫名其妙成了钮祜禄家的嫡长女。是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胤礽不知道。可这样的一生,他又能做什么呢?那样层层叠叠的恨,该怎样安放?
阿里衮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果然没说什么,胤礽将紫玉和紫鸾留在门外,亲自提着食盒走了进去,平平淡淡道,“阿玛,你也辛苦了几个时辰,还是歇一会儿吧?”
父慈子孝谁不会做?胤礽觉得只为了阿里衮对他这个身体的疼爱,就值得他叫一声阿玛。至少,再差也差不过他的皇父了!
阿里衮叹了一口气,他的女儿模样好气质好学问好武艺也好,可惜就是性子太冷淡,“宝宁,你这样子不行啊。女孩子要多笑一笑才好看。”
胤礽无所谓的应了一声,笑?他早就不会笑了!他不是胤禩,被皇父打压成那模样还能端着一张笑面!
阿里衮再次被女儿的冷淡打击到摇头。胤礽却已经注意到桌上摊开的书信,他一眼就看到了皇太后宝印!
阿里衮只当女儿看不懂,却不想胤礽走过去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再抬起头的时候,阿里衮清晰的看到了女儿眼里的光芒。那种光芒复杂、耀眼,凛冽,甚至还有一点疯狂!
胤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枚皇太后宝的印章瞬间为他打开了另外一条路!一条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路!胤礽紧紧的握着拳,心里头的怨恨灵魂中的疯狂几乎要破脑而出!
他要皇位、他要报仇、他要天下!弘历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格格生的!胤禛又是什么?就是包衣奴才所出!凭什么弘历逼死了他的弘皙?凭什么胤禛逼着他下跪?
他的皇父,毁了他的理想!他的四弟,毁了他的骄傲!那么他还在意什么?理密亲王是什么?就是一个笑话!他是皇太子胤礽,他是最最尊贵的元后嫡子!他的一切,他原本的东西,他被人硬生生抢走的东西,他要全封不动的抢回来!
胤礽看着那封书信,仿佛看见了他的万里江山。那时候他青年监国,想到的何尝不是怎样治理天下?那么多的想法,那么多的抱负,压在心里甘心吗?爱新觉罗胤礽,你怎能甘心!
胤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神智,然后他用最平静的声音对阿里衮道,“阿玛,我以后是不是要进宫选秀?你能给我讲讲适龄的皇子么?”
啪嗒一声,阿里衮手中的汤勺跌落于地,“宝宁,你想?”
胤礽忽地笑了起来,这是钮祜禄宝宁三年来的第一个笑容,这更是爱新觉罗胤礽二十五年来的第一个笑容,“唯有让钮祜禄家成为未来皇帝的妻族甚至母族,才是复兴家族的最好捷径。”
“阿玛,你觉得女儿够不够格做皇子福晋?”
阿里衮不由自主就被胤礽话中深意吸引,他甚至都顾不得女儿怎会有这样成熟的想法,只喃喃道,“可是,适龄的皇子唯有七阿哥一人。他可是元后嫡子,咱们家如今哪里高攀的上?”
胤礽的心猛地一颤,元后嫡子?和自己际遇相似的那个么?胤礽快速的定了定神,手指捻起了皇太后的信,“这里不就有一条登天梯么?”
胤礽的笑容更加深了,眼角依稀带着些许邪佞,偏偏衬得凤眸斜挑眸光璀璨。阿里衮几乎不敢直视,是什么时候他的女儿竟然有了这样的风华?
胤礽盯着那方皇太后宝印,“阿玛,你给女儿讲讲朝廷的事吧?想让七阿哥喜欢女儿不难,可是想做皇帝母族……女儿什么都不懂怎么行呢?”
14文字狱
卯时还没到,尚书房侍讲张若澄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自打张廷玉因病乞休,胤禩就找了个机会将张若澄调到他身边担任课读。
这一天对于张若澄而言于往常并没有多少不同,七阿哥依旧是先习满文蒙文,而后才是汉学。张若澄听着七阿哥将前几日刚学的礼运首篇背诵完毕,就拿起朱笔点上记号,而后为七阿哥重新布置功课。
等到午时,七阿哥才结束了本日的课业。张若澄行过礼就要告退,却看见七阿哥慢悠悠的拿出一本诗集来。
胤禩笑眯眯的让李玉将诗集给张若澄递过去,“爷近日听说张师傅身体欠安,正巧新得了一本诗集,小张师傅替爷带回去拿给张师傅解解闷。”
张若澄有些受宠若惊,“多谢七殿下惦记。”
胤禩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算得什么啊?倒是让张师傅多多瞧瞧,许是能有所宽慰呢?听说这是琉璃厂那边卖的最好的?倒是让张师傅多留心才好。”
张若澄家传渊源,从来就不是个笨人。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可具体是怎么回事,还得回家和老父商量!
胤禩的午膳用的特别香,他相信在文字里浸润了一辈子的张廷玉一定能看懂他的意思。
而之后呢?行将就木的人怎么会放过这样天降的好机会?张廷玉与鄂尔泰你死我活的党争了一辈子,没事都要找事呢,这样的好契机会不利用么?
不用亲自出手就能彻底收拾西林觉罗家,这样借力打力多好啊?
张廷玉的身体是每况愈下,近些日子都已经开始卧床了。张若澄一踏进家门就匆匆的来到老父床前,将那本藏了一路的诗集拿了出来。
坚磨生诗抄?不就是胡中藻的新诗么?张若澄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张廷玉的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他将七阿哥的话仔仔细细问了一遍,然后咳嗽了两声,才道,“那本诗集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有没有夹层?”
张若澄几乎将每一张纸都抖开了,末了还是道,“没有啊。父亲,七阿哥才九岁,他能做什么啊?”
“糊涂!九岁怎么了?皇家人就算是六岁都不能小看!”张廷玉冷笑一声,“平白无故他会送来一个在琉璃厂随便就能买到的诗集?绝对有问题!胡中藻是鄂尔泰的门生,你当七阿哥不知道么?”
张若澄被训斥的耷拉着脑袋接着找,可这真就是一本新出的诗集好不好?张廷玉忽地心中一动,“你把这本诗集从头念给我听。”
户部尚书阿里衮的府里现在人人都知道,本就被老爷疼到心坎里的大格格更得老爷的心了!就连老爷的嫡长子都比不了!
书房那样重要的地方,除了老爷本人,就只有大格格才进得去!
胤礽日日窝在书房里恶补前朝本朝的政事,多亏了钮祜禄家一向底蕴雄厚,纵然被打压了几十年可根基还在。只要是胤礽要的,阿里衮都有办法给他找来。当然,如果涉及皇家的,阿里衮就只能亲自开口给女儿讲了。
就这样熬了半个月,胤礽一双杏眼熬得眼圈青黑眸子里血丝遍布。阿里衮终于看不下去了,劝道,“宝宁,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还有三年呢。要是现在熬坏了身子还谈什么以后?”
胤礽的视线终于从前朝实录里面移开了,道,“等我想出法子就好了。现在皇太后等着咱们家的动作,这样的重要的见面礼可绝对不能出岔子。”
阿里衮摇头,“宝宁,朝廷上的事情复杂着呢。哪里是几日就能消化完的啊?再说,这件事情你也帮不上忙!你有这样的心,阿玛就很安慰了。”
“阿玛可太小瞧我了。”胤礽抬起头,挑起的眼角都是灼灼光华,“本来我还想计划再完善一点才说,但现在讲了说不定是好事。免得阿玛用错了法子得不偿失!”
阿里衮的嘴都要合不上了,他自己在朝廷里打滚几十年,还被皇太后这一桩难题压的愁眉不展,他女儿才几天就有法子了?不是糊弄自己吧?阿里衮是真心不信!
可看着女儿那样笃定的眼神,他还真讲不出什么说教的话来。阿里衮只看胤礽指着那本前朝实录道,“前朝第六年,曾静吕留良一案,阿玛还记得么?”
胤礽把前朝实录扣在桌上,“吕留良于我朝食德服畴,以有其身家,育其子孙者数十年,乃不知大一统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