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病也可大可小,除了背上由巨石所砸的内伤,还有一样,走火入魔。
我大概可以想象,由认贼作父再到营救生父,江云一路所抱持的压力,已经濒临临界。
万象窟那时,江无缺十死无生,而江云救父无能,又愧对家母,换了哪人,都是一番不小的打击。
况且他体内还有明玉功的功底,那不是寻常人能练的武功,当初殿主为威胁江无缺,强制江云修炼,如今于他精神极限时走火入魔,倒一点也不出奇。
方才对阵,他是一时错手还是入了魔,我也说不上。
“对不起。”他道,小心卷高我衣袖,露出上臂处那道剑伤。
血还在流,四周皮肉像孩童咧开的小口,惨白且翻卷,我看着便觉疼痛,握紧手心。
江云从衣下取出一绢丝帕,他周身被雨淋湿,可丝帕是贴肉收藏,只有微微的潮意,却有一股人体而来的温暖。将伤口四周的雨水与血水擦净,经我指点,他将伤处裹缠起来,再放下衣袖。
他应是极不放心,皱着眉道:“我送你回去上药。”
我无奈起来:“包好了,就别再拆来拆去。”
那条缠住我手臂的丝帕,原是最素净的白色,被血染污就再难除去。我想着应是仇心柳送与江云之物,忽又心中电光火石,起了一丝印象,“这帕子,是我送给你的?”我问他。
见他点头,我放下心来。
却又茫然起来。
他那长发被雨浸了,有几丝贴着脸颊,脸色也好似素帕般干净而苍白。
他有些局促,没有开口说话,他一定以为我接下来要问他有关病情或走火入魔、甚至方才一剑是怎么回事,可事实既定,诘问或是深究,根本毫无意义。
我与江云随意聊了几句,直到他说江瑕与熊霸那个小团体,明日就要兵分两路,一路随江无缺小鱼儿出海去祁族见万春流;另一路则是陪伴黑家大小姐前往安庆,接受什么舞国小娘子第一舞神的舞技挑战。
“你说什么?”我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江无缺亦是许久未见,我每日都在设想要与那人断绝往来,但我万万没想过,真要分别,也只在片刻之间。
江云仍站在我面前,本身他对江无缺充满敬意,可失忆后那人的表现,又委实叫这个儿子难以认同。
“他怎么说?”我问,“你爹愿意去么?”
“他什么也不知道,”江云答,“他本身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心中抽痛,便托词要回房休息。江云陪着我,一直看着我拐进住房的院落,我却在他目光不及之处,走另一条路去往厨房。
宴席尚未结束,厨房里人来人往,并不冷清。
酒窖中拿出的酒都摆在明处,一些温在壶里,一些则是整坛,随传菜送往前厅。
我也懒得问人,自己提了两坛便走,特意找了个无人的假山后,靠着那冷硬的石头,冒雨灌起酒来。
结果不到半刻,身后谈话声又起。
我情绪不好,又觉得奇怪,明明那宴会热闹非凡,怎么一个两个都钟意起缺席。
若湖与胡瑛正在假山后话别。
当初救命的蕴神珠,我是甫一见面便还给了若湖。珠子中的胡瑛将养足够,如今手足俱全出得珠来。火狐族的规矩,是绝不可与世人沾染,所以无论是当初的胡夫人、还是今日的若湖、胡瑛,全都是犯规私逃。但胡夫人与若湖都认定了毕生寄托,胡瑛却是一时迷途,终要走回正轨。
我听那小狐狸口中,仍是一口一个“死猪头说”“死猪头怎样”“死猪头如何如何”,便觉得有些可惜。
蕴神珠是火狐至宝,理应归还族人,可如今当中封印了一个摩迦罗,摩迦罗与火狐长老素有嫌隙,且是不死不休那种,若湖虽单纯,却也明白道理,是绝不会送摩迦罗回族让他落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这样一来,胡瑛与摩迦罗的人生,便是相悖而行的两条路,再无交集的可能。
胡瑛坦率,感怀起来,便絮絮叨叨对着宝珠中的妖魂说话,可往日聒噪不断的珠子,如今却安静起来。
我不知道摩迦罗在想什么,他如此一沉寂,就更显出奥妙。
或许因他是妖怪的祖宗,胡瑛却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狸,但这本身就不公平,摩迦罗给了若湖太多的东西,以致这之后再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得到那山猪王倾心竭力的同等付出。
我打了个饱嗝,从假山后走出来。
若湖吓一大跳,举着伞跑过来,非拉我去自己房中换衣避雨。
当然,最后变成三人对饮。
胡瑛喝得高了,难过地啜泣起来,说不愿与若湖分离。
直到这时,那始终暗淡无光的蕴神珠,才淡淡显出一丝光华。
若湖也有些醉意,执意要将珠子交由我代管,至于个中理由,其实她一直也不愿与摩迦罗亲近,毕竟还有与江瑕的那层关系。
我想想便应承下来,无端多个宝贝,却是多也不多。
后来我将她们安置在床,自己一步三摇,往暂居的客房去走。
雨丝紧密起来,我手中无伞,索性遮着头顶,连跑几步。
跑到房门前,伸手去推门,忽而又退回来。
那房檐下的阴影里,靠墙坐着一人。无光无火,那人的皮肤在夜色中呈现一种朦胧的惨淡,长发散落一身,竟是闭目睡去。
“江无缺?”我俯身,低声叫他。
他梦中还蹙着眉,我伸手去为他展平眉心,他便在这时睁开眼睛。
身外雨声平缓,江无缺的神情黯淡不清,他低声唤道:“盈余?”竟像是分不清我这个入目活人。
我同样在他身上嗅到了流连不去的酒气,便伸手扶他,他另一手撑着墙,才站起身。
这时他没有松开我的手,笑了笑,自嘲:“不胜酒力。”
“我扶你进去。”
他摇头,“我等你回来,这就走了。”
却轮到我犹豫起来,“江无缺!”
他回过头,那雨珠滴落得噼啪精彩,他却静静地站在檐边,瞧着我。
“你喝醉了酒,等在我房前,就只等见我一面?”
他瞧了我许久,视线也是朦朦胧胧,半晌才点头,“我在酒宴上见不到你,所以来看看。”
我无言以对,看着他转身,这人的背影很是好看,天生的挺直,步态优雅。
他即将要走入雨中——“江无缺!”我大叫,“你如何会选我,是因为我比铁心兰年轻,还是我比她可怜?”
他一瞬间站定,再没有了动作。
头顶的雨丝纷纷扬扬,他终是调转了身,“因为我已错过她,但我不想一错到底。”
他的眼睛,分明地瞧在我身上,没有半丝迟疑,也没有隐瞒。
“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对的,万一是错的呢?你原本也不记得!”
他目光变得凝重起来,重新走回我面前,温声道:“我已是对不起心兰,对不起云儿,对不起天下人,但我不想连你、也要说那是错的。”
那道声音极是沉闷,一点也不容易,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普通的决定,而是忘情背爱毫无信义可言,只因为我曾对他的那些“好”,让他做出此生最不能被人宽容的决定。
我还是想不通。
他像是能看穿我一般,开口道:“我曾问过你,那日冰窖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今日我才明白,那冰窖原是慕容家关丈夫的地方,当晚江瑕在那里,你与云儿也在其中……”
我皱眉,不懂他忽然提起这话的用意。
“你不愿来赴今夜之宴,”他又问,“是因为云儿身体不适,同样不能出席?”
我恍然明白过来,“你见到了,我与江云一起?”
他不置可否,却笑着说:“我果然没猜错,你的确与他一起。”然后又说:“这几日你我不曾见面,有许多人向我讲述往事,原来仇皇殿中,你与云儿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词可真是啼笑皆非,我忙着摇头,江无缺却说:“我等你到这时,你却酒气熏天归来,其实方才有那么一刹,我很想问你去了哪里。”
他很平静,字字句句说着某种可以被归为嫉妒的情绪,所以他想向我证明什么?他其实是真的喜欢我?
“我明日会出发去祁族,”他道,“你不是很希望我记起一切?或许见到万春流,一切就会明晰起来。”
我拼命摇头,“不是的!”我一点都不想要他恢复记忆,那时就完了,他心中那些有关我或模糊或珍贵的回忆,本来就是假的,根本全部都是假的!
我抓住他,“与其让你自己想起来,不如我来告诉你真相。”
我一把扯开衣襟,将胸口呈给他看。
他皱起眉来,几乎在同一时间别开视线。
“那日你不是问我,为何会知道我胸口上有道剑疤?你还说若不是夫妻,又怎会知道我最隐秘处的痕迹?江无缺,你听清楚,这疤是你给的,这一剑正是拜你所赐!”
他神情微诧,我便继续道:“苗疆那时,你已发觉我的身份。我不是刚刚凑巧被掳进仇皇殿的小大夫,我处心积虑接近你,去为江云排遣愁苦,不过是要利用你监控江玉郎。江玉郎才是我们手中的一颗重棋,他身上有关于丧神诀的秘密,而他施加于你的所有痛苦,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万念俱灰成为傀儡,这些本都是我乐见其成的。所以从一定意义上说,你落得今日下场,江玉郎不是罪魁祸首,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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