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什么?”江濯将菜单递给姜阮。
“随便吧, 我不挑。”
江濯便将菜单往桌角推了,对服务员道,“两碗招牌红烧牛肉面,谢谢。”
转头见姜阮拿着纸巾擦桌面, 笑着夺了过来, “我来,你歇会儿。”
手里空下来,姜阮心里又开始发慌。
她镇定了情绪,故作平和地问, “听说你转学了?”
江濯手上一顿,肩膀耷拉下来,“也不算转学, 我妈她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要我去国外念高中。”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今天还收了我的手机, 把我软禁起来,叫我在家学英语,考托福。”
“去国外啊……”
比她想的更远了,那样的话是不是连面都难见上一面了。
“不过你放心,”江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不会去的。”
“是吗?”
姜阮看着他。
被这认真又带着点期许的眼神一瞧,江濯忽然就说不出肯定的答案。
经过这么被全面监视的一天,江濯也明白他母亲是动了真格,能不能反抗成功还真说不定。
这会儿他能出来,也是费尽了心思,装着身体不舒服嚷着要去医院半路偷跑出来的。
眼见少女眼里的失望一点点加深,最后暗淡下去。
江濯忍不住抓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出国念书不是要托福么,那我干脆交白卷,让他出不了国。”
姜阮笑了一下。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给他们上饭。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桌。
江濯收了手,掰开一次性筷子递给姜阮,又拿了一双,掰开,然后把碗里的牛肉都挑到姜阮碗里,“学习累了吧,多吃点补补脑。”
姜阮心不在焉地翻着面,忽而问道,“没遇着我之前,你是怎么打算的?”她顿了一下,“大学将来什么的。”
“也没什么打算。”江濯说,“就哪里能去就去哪里呗,反正我家多的是钱。”
他说的含糊,姜阮却是明白过来,像他这样的成绩,国内能有什么好大学上,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前途就是去国外镀金。
以前虽然她也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但因为离大学还远,所以下意识地就将这些现实都给屏蔽了,甚至鸵鸟地想,只要那天没来,一切都还是可能的。
碗里的面还在冒着热气,寒冷的冬夜,热气凝成的白烟腾腾升起,隔在两人之间,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堵透明的墙,明明尽在咫尺,却再也无法触到。
姜阮看着墙外眉眼生动的少年,心口像是被谁紧紧攥住,闷得喘不过气来。
一连数日,姜阮都没再见到江濯,那夜分别前,江濯说他会抓住机会再出来找她的,显然没有成功。
周六,程邱白学校有事要忙,她难得休息,梁明珠见她最近一直无精打采的,说是要带她去逛街散散心。
她们约好在店里见。
然而中午到了店里,梁明珠却不在,陈嫂说有个陌生女人来找她,两人正在对面咖啡厅说话。
陌生女人?
自打梁明珠开了店之后,日日夜夜地忙,几乎就断了和朋友的联系,更别说认识什么新朋友。
“那个女人家里应该有矿,身上的皮草毛有这么长……”陈嫂凑过来说,神情夸张地比出一掌宽的距离。
有矿?
不知怎么,姜阮心里隐隐泛起不安。
她快步走到街对面的咖啡店,一进门就看到左侧靠墙坐着的梁明珠,她面对门口坐着,垂着眼睛,一双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腿上,像个受训的小学生。
与她对面坐着的女人身材中等,穿着件灰色中长款皮草,黑发在脑后完成发髻。因为角度关系,看不清脸。
姜阮走过去,“妈……”
梁明珠听见声音,脸上现出慌乱的神色,忙起身拽住她的手臂,“哦,你来了啊,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说着就拉着她往外走。
“你就是姜阮吧?”没走两步,旁边的陌生女人忽然开了口。
姜阮停住脚步,将母亲挡在身后。
女人年纪约摸三四十岁,银盘般的圆脸保养得宜,眉目间有几分熟悉。
“有什么事吗?”姜阮戒备地看着她。
女人挑剔的眼睛从她头顶转到脚底,然后露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既然过来了,我就把话再说清楚一点。”
她说,“我们家江濯跟你不是一路人,与其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还不如好好学习来得实在。况且,这种事,男生总吃不了什么亏,女孩子还是要爱惜自己的好。”
她语气平和,又似乎句句都在为她考虑,但却是比直白的讥讽更叫人屈辱。
姜阮攥紧了手,指甲抵在掌心有轻微的刺痛,就这几句话她已经难堪到不行,也不知梁明珠有多委屈。
“他是你的儿子,你管好他就行,我的事不劳烦您操心了。”
姜阮平静地说完,拉着梁明珠往外走去。
回到店里,两人默默地坐到柜台处,一时都没有说话。
“阮妹,”梁明珠拉了拉姜阮的袖子,“你还好吗?”
一抬眼,就看见梁明珠小心翼翼的脸,姜阮不觉失笑,早恋的是她,叫人家找上门来问罪的是她,她这做母亲的不来训她就好了,反倒跟自己犯了错一样,可怜兮兮地问她好不好。
她压下心头的涩意,露出个笑脸,“没事,我饿了,你想好去哪里吃饭了没?但话说在前头,可别想用一顿麦当劳来打发我……”
这世界从来都不是谁缺了谁就不能活的,这是很早以前,姜阮就已经明白的道理。
姜路明死的时候,她觉得天都塌了,然而熬过最初的几日,一切都好像从未改变,以前姜路明经常出差,这时候,她也只当他出差的时间长了一些。
而江濯,不过就是认识了几个月的新同学,刚消失时她会不适应,但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日子照常波澜不惊地往下走,每日她不是在放学的路上,就是在补课的路上,忙碌的学习倒令她无暇想起那段无疾而终的心动。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完全get over的时候,一日傍晚,江濯出现在了她补课的咖啡厅。
当时程邱白正在给她讲着题,她不经意抬头,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桌子旁坐着的江濯,他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手里一下下地抛着个皮卡丘玩偶,见她看过来,咧嘴笑起来。
她当时就愣住了,世界遽然安静下来,似乎只剩他们两个人。
程邱白忽见她神色有异,声音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片刻后眼神闪了闪,“要不要休息一天”
姜阮下意识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整整有一个过月,两人都没再见过面了。
下一回,又不知道要到何时了。
她指腹摩挲着笔尖,好一会儿后,半是羞愧地低头,“抱歉。麻烦你了。”
程邱白笑了笑,没说什么,拍拍她的肩,收拾了书包离开。
头顶灯光昏黄,打在人脸上,五官显得很柔和,江濯噙着笑走近,拉开旁边的椅子,和她挤在一起。
他支着下巴看她,“下课了?”
“嗯。”姜阮心乱如麻,原本的以为在这一刻全部被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闷紧紧掐住她的喉咙,连说句话都觉得困难。
江濯瞧出她脸色不对劲,收了笑,“怎么了,不舒服吗?”
姜阮摇头,深吸口气,说道,“你妈一个月前来找过我和我妈。”
江濯脸色大变,紧抓住她的手,“她是不是说什么难听话了。”
“她只是说了一些事实。”
“什么事实!”
“我们不是一路人,与其把时间花在你身上,不如好好学习。”姜阮平静地复述着江母的话,只是微颤的指尖透露出些许情绪。
她轻轻挣开手,低头喝了口咖啡。
江濯:“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说什么?”姜阮抬眼看向他,眼里透着嘲讽。
江濯一时无言。
“我们不要见面了。”话一出口,她又自嘲地笑道,“瞧我说的,好像我们经常见似的。”
本来心情已经低落到不行,但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又有愤怒冲上来,江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就这样放弃了?”
“不是放弃。只是……不是对的时间。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能再叫我妈伤心。”她说,“江濯,等你有足够的能力,不受任何人的约束,可以自主决定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姜阮神情认真,“我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如果那时候你还是这样想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她话说完,收拾好桌上摆得散乱的书,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过头俯身在江濯脸颊亲了一下,“再见。”
再见。
也许是再次相见,也许是再也不见。
风吹来,摇动头顶的吊灯,她踩着一地碎光,迅速下了楼梯,没有再回头。
姜路明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这个世界没劲透了,活也好,死也罢,过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对于将来,她从不来不去想,也从来不去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