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走廊上却不安静,时不时就有碾过的担架床车轮声,匆忙的脚步声,以及病人家属哀哀的抽泣。
炽光灯照在人脸上,有种异样的惨白。
梁明珠还在低头抹泪,姜阮揽着她的肩,脑子里闪过各种不祥的念头,从前她总觉得死亡只是印在字典里的一个词语,没什么概念,后来她爸死了,她才陡然发现,原来它离自己挺近,前一晚还通着电话,第二天说走就走了,说到底,还是人这东西太脆弱。
这会儿,虽然她竭力命令自己不要多想,但放在膝上的右手却抖得不成样。
似乎只过了十来分钟,手术室的门便从里面推开。
医生说张文声伤得并不重,只是脑袋上裂了口,缝上七八针,休养几天就好。
姜阮和梁明珠终于松一口气。
张文声被安置在一间双人病房,挨着窗户,邻床的男病号前一天出的车祸,断了条腿,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陪床的女人似乎是他老婆,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听到动静,只扫了一眼,然后又事不关己地埋头看手机。
空气里闷得透不过气来,姜阮走到窗边,开了半边,冷风扑面,带着股潮气,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
她转身,想与梁明珠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一扭头便见张文声睁开眼睛,却是醒了。
“小张老师,你醒了!”梁明珠也看见了,惊喜地叫道。
“嗯。”张文声点头,见她脸上泪迹斑斑,眼睛红肿,忍不住宽慰道,“放心,就那一个小小的啤酒瓶,还伤不了我,就是再挨十下,也扛得住。”
姜阮不留情面地戳穿他,“就是那一个小小的啤酒瓶,让你晕了……”她看一眼手表,“一个小时十分钟。”
张文声讪讪道,“其实真没什么,我就是晕血。”
“……”
折腾到大半夜,每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姜阮问他,“老师,需要通知下你的家人吗?”
张文声摇头,“我自己在这儿就行,这也晚了,你们赶紧回家休息吧。”
姜阮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知道得不多,梁明珠却从其他家长口里听说过一些张文声的事,好像是独身一人住在学校附近,三十好几还打着光棍。
想着他这为自己店里的事受的伤,也没个人照顾,便起了陪护的心。
“阿阮,你先回家吧。小张老师情况还不稳定,我今天晚上在这儿看着,有什么情况也能有个照应。”
姜阮还没说话,张文声便连声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一点小伤,休息休息就行……”行动间扯到了头皮,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话就断了。
姜阮见这情形,便也不再多话,答应一声走了。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姜阮大步走出住院部,低头匆匆往前走。
刚出医院大门,忽听不远处有人见她,“姜阮。”
她身子微顿,抬头往左前方看去。
不远的街灯下,映照着一个瘦长挺拔的身影,手里拎着把透明长伞,见她看过来,嘴角挑起一个笑。
“你怎么来了?”姜阮走过去。
江濯把伞撑开在她头顶,“放心不下,老师没事吧?”
“头上缝了几针,需要静养。”
“你呢?”
“嗯?”
“没事吧?”
“本来心情很糟,”姜阮抬头,看向他,“但现在,好多了。”
她顿了一下,笑道,“你之前是不是想问我要不要做你女朋友?”
第49章
江濯谨慎地看着姜阮, 没有说话。
上一回在游乐场,她就是这样先是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然后下一句就说不让他喜欢。当时他心都要被扎穿了。
“原来是我多想了啊,”姜阮耸了耸肩, “那就算了。”
她抬脚继续往前走。
江濯拉住她一只胳膊, 急道,“什么算了?怎么就算了?”
“江濯, ”姜阮回转过身,看着他, “我发现你这人真的特别怂。”
“……”
那还不是因为是你,除了你,本少爷怕过谁。江濯心里嘀咕,嘴上却逞强, “谁怂了!”
姜阮累了一天, 也懒得跟他打嘴仗,“走吧,我想回家了。”
“可是……”江濯张了张嘴,但见她一脸疲惫, 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吞回去,说,“我去拦出租车。”
一路上,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姜阮瘫在椅背上,想着店里发生的事。
到了医院后不久,强叔就打来电话, 说人已经送到警察局,问过话后暂时拘留,随后民警会去医院找当事人做笔录。
在之前陈嫂跟她说店里的事后,她就觉得这事应该不是偶然,至于是谁做的,也不难猜想,毕竟最近她们得罪过的人也就那一个。
她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想着要不要找程岳帮忙,从情感上来讲,她宁可死了都不愿去求那个人,可回到理智,除了他,她是真想不到有谁能帮她们。
梁明珠说得很对,她只是个高中生,能做得了什么。
“该下车了。”江濯忽然说道。
姜阮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她家小区门口。
她看了眼手表,已经有十点半,于是对江濯说道,“很晚了,你别送我了,回家去吧。”
说完,她推开车门下车。
没走几步,就听见后头脚步声又跟上来。
姜阮觉得无奈,她是真服了江濯,一个大老爷们儿,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这样拖拖拉拉,前怕虎后怕狼的,她都替他急。
“要做我男朋友吗?”
“……”江濯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
“成不成,一句话。”
“那……成吧。”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姜阮翻了个白眼,“没事了吧?那就别再跟着我了,赶紧回家睡吧。”
姜阮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梁明珠已经回了家,正在餐桌上摆着买来的早餐。
见她身上穿着校服,梁明珠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去学校?”
姜阮点了点头,半开玩笑道,“班主任因为我脑袋都破了,我怎么还好意思不去学校。”
“尽说些胡话。”梁明珠揉了揉她的头发,叫她赶紧去洗了脸过来吃饭。
早餐是简单的小米粥,鸡蛋和包子。
姜阮慢条斯理地吃着,见母亲一脸的心不在焉,也知道她是在为什么烦恼,吁了口气,道,“你给程岳打个电话吧。”
“嗯?”梁明珠讶异地看着她。
“店里最近的事应该是有人故意搞的鬼,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孤儿寡母的,总要生活,我爸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不会怪我们。”
相对于姜阮一直以来对程岳的愤恨,梁明珠的心态要平和很多,也不是没有过怨,姜路明刚死的那段时间,程岳每天都会上门请罪,那时她恨不得他也死了,哪儿会给他开门。他也不在意,赎罪一般在门口站半个小时就走。
有一回下大雨,他没拿伞,就那么落汤鸡似的站着,也不说话。梁明珠心肠软,开了门,给他倒了杯温水。
她什么话都没说,程岳自己泪倒流了满面,哽咽着说,“嫂子,我该死,是我对不住姜队……”
她看着这个以前总笑嘻嘻叫她嫂子,现在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忽然就没了怨。
姜路明很喜欢这个年轻人,总说他聪明又上进,跟其他纨绔子弟不一样,吃得了苦,是个人才。
发生这么个事故,对他来说,想必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梁明珠想,如果真要怨,也是要怨老天爷,开了这么大个玩笑。
她当时就把这想法跟程岳说了,也请他不要再来她家。
毕竟她还不是个圣人,说一点都不介怀是不可能的。
从那天之后,程岳才不再上门。
后来单位的体恤金下来,数额之大出乎意料,她找姜路明其他同事问了,才知道程岳出了不少。
想到这儿,梁明珠叹了口气,“我好久没梦到你爸了,这周末我们去看他吧,顺便给他买点好吃的。”
“嗯。”姜阮仰头将一碗粥喝完,郑重地对母亲说道,“这回月考,我会好好考的。”
姜阮出了小区门,就见江濯坐在一辆自行车上,脚撑着地,冲她扬手。
“你买新自行车了?”
“怎么样,是不是特拉风?”
自行车很早之前就买了,但为了跟姜阮同行,一直没派上用场。江濯将车把上挂着的一排养乐多递给她,“上来,我带你。”
姜阮看着后轮上那个明显不配套的车座,问他,“这种山地车都不带座位的吧?”
的确是不带的,他买完车说要加座时,自行车行的人跟看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的看他,只差没直接把那个土字说出来。
不过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是特供款,你不懂。”江濯说着,又拍拍后座,“快点,要迟到了。”
清晨天气灰蒙蒙的,寒风呼啸而过,将校服吹得哗啦啦作响。在离校门口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姜阮扯了扯江濯的衣袖,叫他在这里停下。
江濯有些不情愿,他在学校里横惯了,从没人敢管他,这头一回谈恋爱,只恨不得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