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姜阮,”周维勤说,“她是你女朋友吗?”
“……关你屁事。”
周维勤苦笑一声,直入正题,“我帮你打听过了,那件事是个误会……”
不过十来分钟,其间来龙去脉便已讲得一清二楚,“你放心,有程岳在,姜阮她们母女一定不会受半分委屈。”
江濯皱眉,“那个姓程的,为什么要帮她们?”
“他欠她们一条人命。”
许是想到什么,周维勤叹息一声。
“姜阮的父亲姜路远是个刑警,跟程岳之前是队友,去年他们一起出任务,追捕逃犯的过程中,程岳开枪失手打死了姜路远。”
第24章
夜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待到天色将明,才慢慢停歇。
姜阮到达教室时, 才刚过六点半,教室里零零星星只坐了几人, 有的埋头不停抄作业, 有的围在一起说笑。
她看了眼课程表,是英语早读。
伸手从桌子里拿出英语课本, 摊开,默念起来。
刚读了两行, 背后忽然有人小声叫她,“姜阮……”
是孙付文。
姜阮回头看向他。
孙付文手指紧紧捏着书包肩带,显然是刚到教室,只见他脸上微微涨红, 支吾着说, “能……能和我单独聊聊吗?”
姜阮没说话。
孙付文慌忙道,“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就两分钟,两分钟就行。”
见他神情恳切, 姜阮心下不忍,点了点头,起身拨开身侧的椅子, 朝教室外走去。
离早读课开始还有一二十分钟,走廊上时不时就有几个学生迎面而过,对他们投来好奇眼光。
姜阮视而不见, 直走到三楼和楼顶侧楼梯连接拐角的僻静处,才停下脚步。
“说吧。”
“我……我……对,对不起。”
姜阮道,“这跟你无关,你不用跟我道歉。”
“我妈她……”孙付文本来打了一路的草稿,然而被姜阮这么冷清清地一瞧,脑子里便忽地一下空白,他别过眼睛,努力组织好语言,“我爸之前有过一次外遇,所以我妈就变得老是疑神疑鬼,这回伤害到你们……真的很抱歉。”
姜阮没说话,身子轻靠栏杆,垂着眼皮看向楼下走道。
上课时间渐近,学生们的脚步明显匆忙,有些已经小跑起来。
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人群里,一个男生最是乍眼。
他个子瘦高,校服穿得松松垮垮,双手揣在兜里,在一众急速奔涌的人流里,慢悠悠地,满不在乎地走着。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懒洋洋抬头,脚步一顿。
两道目光遥遥相对。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所有声音都化为乌有。
姜阮侧过脸来,看向孙付文,“还有什么事吗?”
“我……”孙付文一脸挣扎的神色,欲言又止。
见他这副神情,姜阮大概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打心底里不想听,于是朝他微一颔首,“该上课了。”
转身就往楼梯下走去。
“姜阮!”情急之下,孙付文拉住她手臂。
“怎么?”
孙付文想起昨晚母亲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再也顾不得羞耻心,低声恳求道,“姜阮,你能劝劝你妈妈撤诉吗?你们想要多少赔偿都好说……”
他话没说完,忽见姜阮侧脸看来,眼神中含着几分讥讽。
孙付文登时羞愧难当,低头躲开她视线。
孙付文不由生了怯意,但转念又想起母亲还在拘留所,她身子底子一向差,若是再待些时日也不知要遭多少罪,再怎样,她也是他母亲。
干脆心一横,继续抱住她手臂低声哀求,“姜阮,就当我求你,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儿上,饶了我妈吧,毕竟一切都是误会,她也不是故意要难为你妈妈……”
“所以,”姜阮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因为她不是故意,所以我妈就要白受那个罪,就活该挨那几巴掌,接受你们的践踏吗?”
所以,就因为程岳不是故意,她爸就活该去死么。
一想到她爸,压抑在心底的怨愤便勃然而出,她手紧紧攥着栏杆,只觉一股热流冲到眼睛。
她深呼吸,将那股热意压下去,咬牙切齿道,“你求我们饶了你,那谁又能绕过我们。”
她和梁明珠受的这许多苦,又有谁会替了她们。
“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都不会,永远都不。”
察觉到她话里的恨意,孙付文心中一震,但总有些不能理解,虽说他母亲对不住她们,可也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哪用得着生这么大气。
他诧异抬头,想要看她神色,却见姜阮撇过头去,猛一甩手臂,挣脱他的手,扶着栏杆噔噔噔下了楼去。
姜阮埋头向下疾走,冷不防与人撞了个正着。
只听“啊哟”一声,那人连连退了好几步,也幸好是在楼层的平台处,才没生出什么意外。
“对不起。你没事吧?”姜阮问道。
这一抬头,便瞧见这人竟是江濯,心下不由嘀咕,这未免也太邪门,怎么每隔几天都能跟他撞上。
江濯却没回答,只愣愣看着她眼睛,忽而咬牙切齿道,“那孙子欺负你了?我宰了他去!”
说着就要往上冲去。
姜阮忙拉住他,皱眉道,“你发什么神经?”
江濯问,“那你哭什么?”
“我什么时候哭了?”
眼睛红成那样子,湿哒哒的,可不就是哭了么。
江濯心里嘀咕,但见她紧抿着唇,一脸的“你敢再说我哭我一定会打你”,乖乖地改口,“嗯,是我的不对,我说错了,哭的人是我。”
姜阮白他一眼,转身下楼。
江濯见她一路向下,却不是要回教室,连忙往前追了几步,“哎,快上课了,你往哪儿去呢。”
姜阮只作未闻,脚步迈得更急。
她顺着楼梯一路向下,然后朝西北侧的小操场走去。
此时上课铃声丁零零响起,操场上空无一人。
昨天经历那一番折腾,她心情本就糟糕,方才再被孙付文一搅和,只觉得身心俱惫,压在心底已久的愤懑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尘封的往事遽然袭上心头。
姜路远的死讯传来时,是个阴天,也像现在这般,天色灰白,薄雾轻笼。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正在上地理课,老师正讲到24节气里为什么正月农历没有闰正月,班主任忽然就从教室前门进来,示意她出来。
她走出教室,见梁明珠和婶婶站在窗边,一见到她,梁明珠眼睛便红了,哽咽着说,“阮妹,你爸……”
话没说完,眼泪便滚下来,然后伏在她婶婶肩头痛哭。
婶婶边拍着她的肩安抚,边低声对姜阮说道,“你爸他……出了事……已经去了。”
她话说得委婉,却不啻晴天霹雳。
姜阮只觉脑中轰然一声,被炸得一片空白。
姜路远的尸身存放在太平间里。她跟着众人坐车前往,一路上,梁明珠紧紧握着她的手,只惶惶落泪,还是婶婶镇定,将那来龙去脉讲了。
太平间设在医院的地下室,像一个阴暗的巢穴,她和梁明珠牵着手走进去,见靠近门口的单人床上躺着个人,上头盖着白布,隐约能分清头脚的位置。梁明珠上前,颤着手掀开那白布一角,才刚露出点额头,便忽一下晕了过去,众人把她扶住。
姜阮走到床边,刷地掀开白布,映在眼中的是张毫无血色的脸,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像是刷了层石灰,又泛着点诡异的青。
怎么也跟父亲挂不上号。
她呆呆地看着,总觉得这是她爸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以前他就老喜欢吓她。
她走过去拉他的手,叫他起来,触手却是一阵冰凉,硬梆梆的,像极了冬天下雪天里被冻得直溜溜的树杈。
激得她猛打了个寒颤。
而现在,那股寒意似乎又涌将上来,冻得她浑身没了知觉,牙齿咯咯作响。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脚下硬邦邦的橡胶跑道,拔腿就开始狂奔。
晓风冷冷,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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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濯跟着姜阮一路奔到小操场,还没来得及上跟前与她说句话,忽见她拔足狂奔。空气中起着晨雾,大地一片苍茫,她的身影被裹在一片雾色里,如真似幻。
眼见她越跑越远,就快看不清,他心中一动,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姜阮跑得很快,他攒足了劲儿猛力追赶,然后在离她几步之远时,放慢了步伐。
空寂的操场上,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跑着,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停留,只听得沉重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地从地面上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阮终于觉得累了,停住脚步。
江濯也停住脚步,他看着姜阮弯下腰来,扶着双膝大口地喘息,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将要溢出来,说不清道不明。
他看着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却见那人忽然转身,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额上大汗淋漓,眼中带着深深的疑惑。
她说,“江濯,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是想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