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已经开始消退,口中满是泪水的腥咸,麻木的四肢有了些微感觉,就格外清晰地对背着她的男人产生了汹涌而来的“实感”。她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碰触到狡啮胸前的衣料,迟钝的大脑里触电似的被诱发出一线清明。
顿了一会儿,她沙哑地开口:“好久不见。”
他叹了口气,突然朝后伸过手,轻按在她伏在他肩上的后脑上,安抚似的轻拂一下。“这算是什么另类的重见欢迎仪式么?再这样下去,刑警的脖子都要被你烫熟了啊。”
嘴上是这样说,手上却并没有把人放下的意思,反倒是颇有些让她继续安心水淹他后颈的意味。少见的狡啮哄人模式起了效,小豆倏尔觉得开始从某种情绪中解脱出来。而狡啮就真的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她一样。
她垂下头、额头抵住他后肩。
而狡啮就像有所感应似的,在她平复下来之后才重新迈步。
工厂外围的死体已经被清理过,两人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袭击就很快到达了停车场。路途不远不近,小豆伤神到根本没有注意到走到了哪里,直到听到狡啮磨砂似的沉静声线再度响起。
“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闻言她从狡啮肩上抬起头,才发觉已经到了停放着自己和小室来时开来的h1的地方。她定定盯着h1看了一会儿,才说:“钥匙在车顶。”
狡啮一直耐心地站在原地,直到她开口才依言上前把钥匙从车顶摸了下来,“想得很周全啊。”
“孝的提议……。”
狡啮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地打开车门把她放在副驾上安置好,这才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位发动车子。
车子很快拐出工厂、驶上了外围的马路。离开工厂区有一段距离后,车子的速度平稳下来。
车厢内一片安静,只余些许发动机均匀的低鸣。
狡啮微蹙起眉,出声道:“你的那个朋友……。”顿了顿,他用一种沉着却又带几分戾气的语气说:“是槙岛做的吧。”
小豆脸色苍白下来,半晌才低声应了。
狡啮侧目瞥了她一眼,眉峰蹙得更紧。“抱歉,我来得太迟了。”
他右手微微摩挲了一下挂档杆,小动作透出些正在考虑着什么似的意味,继而续道:“之前为了追查那群人跟到了神社,结果发现和他们冲突的人是你。本来想和你碰头确认,但是后来还是为了追人作罢了。这次也是,抓到那个杀了你们同伴的家伙之后再折回工厂,也是缀在你们后面、却没能在你的朋友发生意外之前赶过来。”
小豆有些出神地垂眼看住车上摇晃的指南针,疲惫地喃喃道:“不是你,是我的错……”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抬眼看向他,“之前在神社的时候你就已经在了……”蓦地想起最开始在诊所看到的蓝色便签纸,她回忆着慢慢续道:“你去过町西的诊所,还留下过指路到加油站的便签吧?当时因为地上的废弹,我还以为是路过的警察……”
提到神社和诊所,登时满满的又是关于小室的事挤进脑海,小豆的手禁不住又颤抖了一下,不由在毛毯下用另手握住发抖的那只手。
狡啮眯了眯眼,“那张便签被你捡到了?”顿了顿,“原来如此……当时右手受了伤,所以是用左手写的便签,怪不得你没能认出字迹。那把配枪是一个警察给我防身用的。我刚刚来到……”他停了停,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来到‘这里’的时候,最先是和那个警察还有一群附近的居民同行的。后来我们分散开出去寻找药品,我回到会合地点时发现他们全都被杀了,而凶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抢夺补给而已。所以我才会去追查那群疯子。”
他低低呼出口气。“看来是擦肩而过很多次了。……虽说看到你的时候比那更早。”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我最开始是和你们一起空降在那所高中里的。”
小豆微微睁大眼睛。
而那边狡啮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仍是看着前方,继续低低自语。
“这种唯心主义事件,应该算是神迹无误了吧?本来要接受它就要花掉不少时间,没想到还会有人吃人这种更难接受的事。对了……”
他眸光虚起,像是回忆起什么事似的。
“最难接受的,果然还是在教学楼的架接桥上,远远看到了拿着92f的鹤留凛吧?”
小豆完全愣住,下意识张了张唇想要出声,却被狡啮打断了——
“必须立刻告诉你、否则会让你睡不着的事已经说完了。接下来不管是叙旧还是你现在想问的问题,就算听不到答案也不会影响睡眠,所以现在就先休息吧。”
他伸过手帮她把毛毯拉到了肩上。
“继续睁着眼睛看我也没有意义。接下来不管你再问我什么,我都不会回答的。……暂时停止思考关于你朋友的事,睡吧。”
小豆抓住毛毯的边缘,看着已经正在全神贯注开车的黑发男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双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慢慢靠在椅背上,低低应了一声。
眼帘渐阖,而视野中狡啮被窗外透入的夕晖染透的眉眼渐渐化为一片暖色。
……
小豆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而车子刚好驶进一处看起来还在开发中的居民区内。她坐起身按了按涩痛的眼睛,那边狡啮看到她醒了,解释道:“这里之前就被和我同行的那些人当做临时歇脚的地方,因为原本住民就很少,所以周围没有多少‘那种家伙’。”说着递过水壶给她。
小豆接过水壶咬住,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随即语声含混地说:“药效已经差不多褪干净了。”
“完全恢复之前别太勉强。”狡啮边答边转动方向盘,车子一拐驶到一栋独立民房前面。借着路灯可以看清民房门前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童,正在用奇怪的姿势徒劳撞击花园的围墙,挡住了车库的入口,显然已经被感染。狡啮对着小豆比了个轻声的手势,弯腰在座椅下面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把十字弓,无声地摇下车窗,瞄准了那个男童的后颈扣动弓弦。
弓箭正中男童的后脑,后者立刻无声倒地。小豆认出十字弓是之前他们在滨河公寓找到、后来又被狡啮顺走的那一把,狡啮看到她的眼神,低声说:“巴力野猫c5,猎杀起行尸比枪更实用。”说着下车走到男童死体的旁边,握住箭尾把箭拔出看了看,“可回收,幸好小孩子的骨骼比较软。”
小豆跟着下车,别过眼不去看黏连得不忍直视的箭头,“还好这个世界没有犯罪系数测定……”
“因为人人都已经是罪犯了。”狡啮满不在乎地把箭头在墙上蹭了蹭,转身跳上车、把车子倒进车库。
察觉到男人身上比起之前的认知发生的变化,小豆定定地看向h1驾驶室车窗隐约透出的狡啮的面容。
将车里必要的补给和武器拿出来后,两人锁好大门进入了这栋独门公寓。公寓的面积比起之前小豆他们落脚的滨河公寓要小得多,不过意外地有狡啮式的生活气息,茶几上还有残余的冷茶和开过的罐头,显然狡啮之前经常在这里活动。小豆把沙发上的书捡起摞好放在一边,算是匀出了座位;而那边的狡啮则依旧很狡啮地随便往还放着书的椅子上一坐,把身上的装备一股脑卸在了地上。抬头看到她正盯着被自己压在屁股下面的书看,他不为所动地说了句很家常的台词:“将就一下。”
这句话使得“狡啮慎也就在面前”的实感益发发酵;小豆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凑在唇边,氤氲的蒸汽让涩痛的双眼好过了一些。她透过朦胧蒸汽看他,“现在可以解除禁令,开始叙旧了吧。”
狡啮瞄了她一眼,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在裤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整个人变成仿佛要做什么郑重准备的微妙气场。结果火机在手里翻过一圈最终还是没有点火,他吁了口气,“在叙旧之前先确认一件事。”
“什么?”
“你是活人吧。”
小豆被他问住了。狡啮倒也没有想要听她确实回答的意思,继续说:“死而复生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就算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话,无论看多久都觉得有些违和。别摆出那种表情……就算缀在你们后面好长时间了,真的到了这种面对面的场合还是很难冷静得下来的吧。”
啪嗒一声点着了火。
“刚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消化这件事的过程简直是一场苦战。结果从刚才到现在为止,又打了第一场苦战,还是没打出结果的那种。还是你胜了,这么快就接受了我站在你面前的事实了啊。”
他坐在沙发上半弯着腰、手肘放松地搁在膝盖上,看住她的眼带些野生的纯粹。
“很高兴再见到你,鹤留小姐。”
马克杯的温度真切传导至手心,小豆捧杯的手慢慢又合拢一些,凝眸看住他。“彼此彼此。”
狡啮狠狠吸了一口烟,像是要消化什么似的。尼古丁打了个转,下一句就顺利地回复到日常:“饿了吗?”
“慎也,”小豆答非所问地叫住他,“‘死而复生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