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别苑都静悄悄的。
楼下的人看到那篇微博,没有正文,三张图片,前面两张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泛黄纸张,纸张上的字迹和本人一样清秀娟丽。
“我是周文菲。大家都说我有责任出来说点什么,其实我没有义务向你们解释什么。可能我的想法很天真:我认为人和人之间,有无感情,是何种感情,不是外人可以定义的,也不是任何一种明或暗的规则可以否定的。
但我知道诽谤的人敢这么肆无忌惮伤害我身边的人的原因,他觉得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一定不会出来说。
那我就说了。
说之前先声明:因为精神和身体上的一些问题,我暂时没有办法完成学业,也没有找工作。但我依然认为我是个独立的人,哪怕我一生都被这些问题所困。我没有被洗脑、控制,更没有被诱/奸或是囚禁。没有任何人授意我写这篇微博,我也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该如何写。
我在一二年的七月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和重度焦虑症,之前从未看过心理或精神科门诊。稍稍懂点心理学的人知道,首次就诊就到严重的程度,应该有很长时间的抑郁史。所以我的抑郁症和喻文卿没什么关系。
肯定有人会问,抑郁症会无缘无故得吗?
非要找一些心灵层面的原因,我想是我在爸爸去世后度过的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我和妈妈被亲人抛弃,被迫寄人篱下。自中考后到高三毕业这段时间,我遭到继父吴观荣的多次性/侵。还好念的是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回家。我会想方设法地避免和他单独在一起,但总有各种我没法掌控的情况发生。”@无限好文,尽在五块五毛
可能也会有人问,为什么他会一再地得手?妈妈不保护你吗?
妈妈是不知道的。我担心在爸爸去世后再受这样的打击,她可能活不下去,她再婚全是为了让我过好一点。
如果还要质问,为什么不向老师不向警察寻求帮助?我没办法回答。也许我只是想活下去,甚至我会洗个澡换身漂亮的衣服开开心心地去找同学玩。
我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同龄的女孩子没什么分别,我会假装那些事情从没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从中考结束那一天起,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隐瞒自己。
然而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一样了。我没有和任何人说,也没有写在日记里,但是每一次的时间地点,我都记得很清楚,闭上眼,它们就一个个场景地在眼前播放。
后来我患上很严重的失眠,因为很怕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不记得。我会反复地提醒自己,那天我要去做什么,为什么遇到了他,他穿的衬衫是什么颜色,和我说了什么话。然后,就像艾丽娅史塔克的那个名单,越来越长。
我害怕有一天被人知道——我是个被性/侵的女孩,我想那是我的世界毁灭的时刻。我只自杀过两回,但这件事,一点不夸张地说,高中的每一天我都在想。
但我也同样害怕,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出来面对,有人追问我细节,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怕他们会怀疑会嘲笑,说我有被害妄想症,说我侵犯他人名誉。
吴观荣因为职务犯罪坐了两年牢,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喻文卿害的。他利用我和我妈的矛盾,让她四处搜集所谓的资料,然后偷走了它。向喻文卿敲诈勒索巨额钱财的人是他,没有得逞,进而诽谤的人也是他。
他知道喻文卿为了不让我受刺激,为了不爆出这个更大的真相来,会忍受所有“渣男败类”的辱骂和其他的损失。
他觉得,做人小三,起码要比被人强/奸清白点,而我会为了这份“清白”,为了男人的颜面,为了自己和家人不被指点,选择忍气吞声过一辈子。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我们曾在台北一起画稿挣生活费,他的手老是抖,那是一种遗传病。我说,等不抖的时候再画吧。他总是说,我怕没时间了。而我总是想,怎么会呢,你的时间比我多多了。@无限好文,尽在五块五毛
现在我因为手的问题,打字也很不方便,所以用笔来写。我想写得尽量工整点,不给愿意关注的人造成阅读上的不顺眼。
越写手越抖,越抖越能明白他的心情。
我还是很害怕。这件事情一曝光,会颠覆我和所有人的相处模式。从前的我又不在了,新的我在哪儿?
说得更具体一点:
我害怕说出来后,会很失望地发现凶手得不到惩罚,我知道这种案件有多难被定刑。
还害怕自己不被理解,被指责被讽刺,更害怕被同情。
当然我最害怕的是这样的诉说类似于——一丝/不挂地在光天化日下行走。这是我做过的噩梦里,最难以忍受的一种。
然而有些事即便害怕,我也要去做。我不想笼罩在我头顶的乌云,也缠住那些深爱我的人,其实我知道已经缠上了。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敢面对,让恶人在这个世上横行无阻。
《骑在银龙的背上》是我高中三年最喜欢的一首歌。我不会日语,就用罗马音标注,一个音一个音地背下来。当我心情很不好时,我就站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高声地唱:明天我将来到巨龙的脚下,攀上山崖,高喊:“来!出发吧!”
喻文卿从来没有不堪过,他是我的银龙。”
看完后,大家都不作声。
汪明怡划到第三张图片,一幅画。满天的云团难掩银龙鳞甲冰冷的光芒,手腕流血、盔甲破裂的少女攀上它的羽翼,远处是隐隐可见的乌云金边。
她突然觉得早上的情绪崩溃,在这样唯美的画作面前,不值一提。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阳少君和甘洁。
甘洁看网友的评论,抨击喻文卿的都变成了心疼。“周小姐做事怎么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这样子曝光,对她的人生……,远的不说,近的,喻总的爸妈会怎么看她?”
阳少君说:“她还不到二十岁,怎么会瞻前顾后?”说完失声笑了,“说得好像我们二十岁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似的。”
手机响了,是姚婧打来的:“喻文卿在哪儿?”
“在楼上陪妙妙。”
“妙妙没事?”
“没事。”
姚婧放下心来:“等会告诉他一声,我订最近的航班回来。还有,不要管网上那些狗屁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看好他们俩。”
“喻文卿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他受不了!”姚婧心急又心伤,“如果他受得了,为什么上次妙妙自杀,他都不肯说原因!妙妙要再有个三长两短,……。”
说得阳少君也有些心慌:“我知道了。”
“当个门神,不管谁去都挡住,尤其是妙妙妈妈。”
话还没说完,周玉霞就从院子外闯进来,阳少君赶紧去拦人。拦不住。
大家都还想温柔地安抚这个刚知道内情的母亲,周玉霞像只发狂的母狮子,见人就推,彪悍地窜到二楼台阶。看到花房里喻文卿抱着她的女儿,弓着背曲着腿,像是两个牢不可分的软体动物。
她知道那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了,挨着墙蹲下痛哭。
大厅里每个人的耳朵都被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折磨着。
阳少君走上去,想扶周玉霞起来,扶不起来。周玉霞揪着她的手,好像在盼她去求求情。她无奈,走到花房边,喻文卿轻轻说:“让她走吧。”
他怀里的周文菲眼神平和而空洞,好像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阳少君叹口气,朝人摇了摇头。
周玉霞擦擦眼泪,恍恍惚惚地扶着栏杆下了楼。
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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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的茶几上还摆着两张纸、一张画, 一部手机和一支笔。直到夜色降临,喻文卿都没拿起那张写满字的纸看。坐麻了,两人换个姿势,周文菲拿起银龙的画递给他:“本来想情人节再送给你的。”
喻文卿摸着银龙头上那双冷酷的红眼睛, 笑道:“是我。”
“嗯。”
“为什么不把我画温柔一点?一双——蓝色的像海水一样温柔的眼睛。”
“你哪里温柔了, ”周文菲指着画上的云团,“你看这些云, 汹涌又压抑, 红眼睛更适合。”
网上现在乱得很。
有人说为自己的过激言论向喻文卿周文菲道歉, 不该在他们很深的伤口上再添一刀。
有人说,那阳少君和汪明怡怎么回事?这么深切的爱情里,还可以有别的女人吗?我真看不懂了。
有人说她被性侵,我也觉得可怜, 但那也不是她去破坏他人婚姻的原因啊。
还有人说, 一个女孩子随口说说被性侵,大家就信以为真?那她要是说我杀人呢?证据在哪儿?
更多的一些人被周文菲的信鼓励,说出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性骚扰、猥亵和侵害, 以及这些伤害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心理压力和创伤。@无限好文,尽在五块五毛
一夜间, 好像大家对他人的同理心同情心,都增加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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