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砌的火墙?
林子佼费力地想着,她似乎只在大婶家见过砖砌的火墙,当时的她特别稀罕这个散发着热量的东西,每次冬天来大婶家,都要把小手贴在这上面烤一烤。
想到这儿,林子佼愈发肯定出现了幻觉,而且是非常久远的幻觉——大婶家早就搬了楼房,这种砖砌的火墙更是早在搬楼房之前十几年,就被铁制的土暖系统取而代之了。
尽管明知道这是幻觉,林子佼仍然忍不住鄙视自己:看样子刚才跟子矜姐聊了一会天,真是勾起了自己的羡慕心理,竟然做梦都梦到来了大婶家,会不会下一刻就梦到子矜姐呢?
正想到这儿,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见林子佼睁着眼,她几步冲过来惊喜地喊道:“子矜,你醒了?”
林子佼自然认得这女人,这是林子矜的母亲郑桂花,她叫大婶的。
只不过这个郑桂花是年轻了几十岁的版本,林子佼看得真切,就连大婶的双眼皮和长长的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幻觉可真够真实的,竟然见到了年轻时的大婶。
“王大夫这药真灵,看着那么吓人的病,一副药灌下去就好了!”大婶一只手撩起她的刘海,另一只手的手背来探林子佼的额头:“烧退了,子矜,你感觉好点了吧?”
经她提醒,林子佼才发觉自己浑身疼痛,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但她顾不上这些,心里隐隐地觉得不对劲。
大婶喊自己什么?子矜?这幻觉有点过了吧,这是张冠李戴了么?或者自己被子矜姐的幸福刺激得,竟然幻觉自己变成了她么?
恰在这时,座钟发出洪亮的响声,当当当当地响了四声才停止。林子佼吓了一跳,看看座钟,再看看窗外。
座钟指在下午整四点钟,这个时候,窗外阳光淡淡的,院子里有一棵光秃秃的树。
这幻觉也太真实了,额头上微凉的手指,大婶喜悦又焦急的眼神,紫红色的躺柜,滴达做响的座钟,墙上贴着的领袖像,房顶裸露着的房梁,洗得发红,磨得光滑的红砖地面,还有眼前大婶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是一件红条绒面子的旧棉袄,系着五个扣褡,胳肢窝那儿皱成一团——一体裁剪出的棉袄都是这样,因为袖子和身子连在一起,用整块布裁剪出来,而不是另外缝上去的,所以胳肢窝那儿很皱。
而且这件棉袄的袖口已经磨破了,两个胳膊肘的部位还对称地打着两块紫红色的补丁。
真是太奇怪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婶怎么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林子佼开始觉得不对,幻觉怎么会有这么精细的细节?她用力地盯着大婶,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林子佼一直用这种疑惑和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和周围,让郑桂花感觉有些害怕,这孩子不是烧糊涂了吧?
“子矜你饿不饿?王大夫说等你醒了,让给你喝碗粥。”说着郑桂花回头喊:“子舒,把粥给你妹端来!”
这一次林子佼听得清楚,大婶真的管她叫子矜。
这是怎么回事?
门再次开了,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双手端着一碗粥,走过来放在床头的方凳上,伸手过来探了探林子佼的额头。
“看来真的退烧了,”她把林子佼扶起来,将枕头竖着放在她背后,用被子裹着她:“来,子矜先把这碗粥喝了。”
林子舒端着碗,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林子佼吃饭,时不时拿起床边的毛巾为她擦汗。
粥是大米和小米混和熬的,入口温热香甜,林子佼喝了两口就从被子里拿出胳膊,自己接过碗和勺子:“姐我自己喝,你喂着我不得劲儿。”
她这声姐叫得很自然,很得劲儿,林家的堂兄妹们之间都是直接叫哥或叫姐的,之前她就已经叫了几十年,直到电梯事故之前,她还叫着姐姐跟林子矜说话着呢。
“那你吃着,我去给你倒水。”林子舒转身出了门。
盛粥的碗是现在很少见的粗瓷大碗,入手温热,不知为什么,林子佼似乎觉得很饿又很馋,她抓起勺子很快喝完,带着几分糊涂又被郑桂花按着躺了下去。
“大夫说了,喝完粥还要出汗,你可得忍着,别乱蹬被子。”郑桂花帮林子佼把被子掖好,看看座钟:“我这是偷跑回来的,还得回去上班,你们姐俩先睡吧。”
“知道了,大婶。”
“死女子(读音zi,轻声)你叫我甚哩?”郑桂花有点疑惑有点好笑,摸摸她的额头:“这也不烧了啊?这死女子病糊涂了,管妈叫成大婶了,我是你亲妈!”
第二章 ·是重生还是穿越?
林子佼有些糊涂,大婶说的话她听懂了,却又似乎没听懂。她小的时候特别羡慕大婶家,总幻想着自己要是大婶家的女儿就好了,现在可算是实现了,只不过是大脑受创造成的幻觉而已。
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叫出那声妈。
就算是幻觉,也不能逮着大婶叫妈啊。
外屋里传来炉钩捅炉子咣里咣当的声音,脚步声急急地响起来,林子舒从窗外路过,很快又端着一平锹块煤进屋,又听见炉盖响,铁锹的块煤倒进炉膛的响声。
紧接着林子舒就提着暖瓶进来,对郑桂花说:“妈,子矜晚上说不定要喝水,我把洋壶放这家了,你们喝水来这家倒。”
洋壶?这是几十年前的叫法了吧?
林子佼看着那个竹编外壳的暖水瓶,心下越来越是惊恐,什么幻觉能这么逼真?
郑桂花点头答应着,却并不出门上班,而是走到屋子中间,对着四面屋角厉声骂了几句。
“什么狗屎猪屎,脏烂玩意儿也敢来家里,快滚!我家可不是你能呆住的地方!再不滚,看我黑狗血泼你脏玩意儿!”
说着郑桂花跺跺脚,又朝着四面屋角呸呸呸恶狠狠地唾了几口唾沫。
姐妹俩谁也不说话,傻眼看着郑桂花。
郑桂花呸完过来,又摸摸林子佼的额头:“睡吧,屋里就算有脏东西,妈也给它骂走了。”
林子佼一头黑线。大婶这是讲迷信啊?
她妈她奶以前也有这毛病,可近几年来也不这样了,她原以为大婶识字有文化,肯定没这毛病,没想到,这城市人也这样啊?
林子舒满脸的无语,拉长了声音喊:“妈,子矜就是病了,吃了药也快好了,你又瞎骂甚哩,别看现在政策松些了,可你去外头也不能这样,操心让人家给你抓起来。”
郑桂花瞪林子舒一眼:“你不要出去乱说,别人咋能知道哩。你不知道你妹糊涂了,刚才喊我大婶,我思谋着是不是生病身子虚,有甚东西跟上了,给骂几句。你俩睡吧,我回去上班,今儿破面袋子可多,估计下班也缝不完。”说着快步出门。
听说妹妹管亲妈叫大婶,林子舒也有些慌,她再没说话,转头看林子佼。
林子佼越来越觉得这事不像幻觉,但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她对林子舒道:“姐,你给我拿镜子来。”
林子舒奇怪地看她,对母亲刚才的行动也有些理解——妹妹确实不对劲儿。
“镜框子在脸盆架子跟前了,那么高我哪够得着,你要镜子做甚?”家里就那一面镜子,哪有什么能拿得过来的镜子?
林子舒奇怪地问妹妹,忍不住又去摸妹妹的额头。
林子佼由她摸着,掩饰地笑笑:“姐,我想洗脸梳头,照照镜子。”
林子舒舒了口气:“哎,病着又不出门,臭美甚了,要下地得穿棉袄。”
“行!”林子佼痛快答应了,穿上姐姐递过来的紫色棉袄,拉开屋门。
门外是一道短短的走廊,对面是和这边一样的屋门,走廊两边尽头一边是出院子的屋门,另一边则是厨房的门。
出院子的屋门上面罩着塑料布,用泡钉钉得密实——这是为了阻挡寒风,厨房没有安门,只挂着一个白布门帘,下面拆开线打着穗子,中间绣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炬,底下是同样的四个红色小字:万众一心。
林子佼的目光落在姐姐所说的脸盆架子上。
厨房门和走廊墙壁的拐角处,放着一个用细钢筋焊的脸盆架子,上面搭着一条旧毛巾,一个红色的搪瓷脸盆,架子上方斜挂着一面镜子,镜子和墙面之间有一个微小的向下角度。
林子佼掐了自己一把,觉得很疼,有些心惊肉跳地慢慢走过去,站在镜子前面。
由于角度倾斜的原因,不大的镜子能够照到人的全身,林子佼仰望着镜子。镜子上方印着带金边的四面红旗,下边是一行小字:大海航行靠舵手。
镜子里面的人……里面的人……
林子佼虽然有了些心理准备,却仍是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与以往每一次照镜子都不同,镜子里面赫然是一张陌生又漂亮的脸庞。
说陌生吧,这张脸的五官轮廓又有些熟悉。林子佼已经忘了林子矜年轻时的模样,但一看就知道,如果林子矜再年轻个几十岁,镜子里的这个人就是林子矜!
一瞬间,林子佼觉得自己这幻觉真是没影了,哪儿有这么真实的幻觉啊?她竟然变成了子矜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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