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时代不同了,咱别拿我姑姑说事。你光顾着传出去难听,可不离婚我怎么办?冯谦在外面有好几个女的呢,人家男人都给我打电话了,说我要再不管住他,就要来我单位闹腾,我好说歹说才安抚住!”
林子佼越说越急,冲着电话吼道:“他惹了事,还得我给他兜着跟人家说好话,我凭啥啊?离了婚至少能得个安稳!”
“咳,阳婆(方言:太阳)底下没稀罕事儿,不就是男人女人之间那点事吗?他在外边再怎么胡混,也没提要跟你离婚吧?到啥时候,你都是他的老婆,那些女人算什么?
他每次回河壕村他妈家,不都得带着你回去?也没见他带那些女人回他妈家吧?等冯谦再上点儿年纪爬不动了,自然就不胡混了。听话别瞎闹腾,啊?”
这最后一句啊拉得长长的,充满了苦口婆心的“我是你亲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呀”的味儿。
林子佼听得无可奈何,林子矜听得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林子矜听得出二婶儿的声音,又知道堂妹确实是二婶亲生的,她真不敢相信这是堂妹的亲妈。
出去旅游时带着小三,回农村下地受苦就带着媳妇,这老太太还很骄傲,认为这是女婿对女儿好的体现?
还号召女儿向姑姑学?姑姑林香久这么些年都熬成了人干,二婶儿不知道吗?
这三观……真是崩坏了一地。
林子矜觉得,封建思想那一套真的要不得啊。
不过,冯谦只是逢场做戏,也没在外面搞出私生子来,林子佼因为这个就要离婚,她的反应也有点过激吧?
林子矜在心里给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又不自觉地把冯谦跟自家郝南仁对比一下。
她忽然有点想不明白,究竟是在外面有许多女人,但没有私生子的冯谦更可恶,还是自家那个只养了一个小三,却搞出个私生子的郝南仁更肮脏?
这边林子佼却是有点气急败坏了。
“妈,我都快五十了,还要等多老啊?真的等冯谦爬不动回来,躺在床上要我伺候他?我凭啥啊?就这我也伺候他二十年了,换来一点儿好了吗?他冯谦在外面可不止有一个女人,他和别的女人混出一身病来,等爬不动了倒要我伺候?”
冲手机里大声喊着,林子佼都快发狂了,她妈这是什么理论啊?
电话里老太太的声音也难得地有几分荏弱:“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儿,男人嘛都这毛病,离了冯谦你再找一个,说不定也和冯谦一样,至少冯谦对我,对咱家人都挺好的,除了这沾花惹草的毛病和爱喝酒,也没其它毛病……”
说到这儿,老太太可能觉得这两样毛病也不算小,便强硬道:“离婚这话传出去多难听啊,我这辈子已经受了那么多罪,老了老了你又要离婚!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离婚,你要敢离婚,今儿晚上我……我就上吊!或者我雇个三轮车拉着我填二黄河去,你就擎等着给我收尸吧!我还真不信了,牛吃了赶车的,没王法了!”
二黄河是流经本地的黄河的支流,离市区近一些,老太太这是拿跳河威胁女儿呢。
“妈啊,你不能代表王法!再说了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找啥啊找,我一个人过日子痛快着呢!妈,这回你说啥都没用,现在我就给我姐打电话,让她陪你去,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不待老太太再说话,林子佼愤愤地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挂断了电话,她看着林子矜,苦笑道:“让姐姐笑话了。”
林子矜早就知道冯谦的事儿,却没想到她堂妹都快五十的年纪了,竟然还敢离婚。
没等她开口劝,林子佼的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冯谦他妈打来的,婆婆说话的语气比她亲妈要温和许多,可内容……
“子佼啊,你就小璋这么一个儿子,你怎么忍心离婚不管他,你们离了婚,让孩子怎么出去见人啊?你怎么这么自私,不管怎么说还是小璋重要啊!”
老太太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林子佼心里的火气一阵阵地逆冲上来,婆婆对儿子冯谦的所作所为都知道得很清楚,却从没说过冯谦一个不字,只在这儿怪她不管孩子。
“您别说了,就是小璋支持我离婚的。”林子佼语气生硬地说完,电话对面婆婆还想说什么,她已经挂了电话。
看看堂姐担心的脸色,林子佼说:“我们已经签好协议,孩子跟我,房子过户到孩子名下,车子归他。今天去盖章领证,完了我们娘俩就搬家。”
说着话,林子佼把手机收起来:“子矜姐,我走了,今天还说好一会要跟冯谦去民政局办手续。
她顿了顿,半天玩笑半认真地说:“姐你听医生的话好好养着,明天上班我再来看你。你的生活这么幸福,别总胡思乱想,你不知道,其实我可羡慕你呢。”
“其实你不知道,我……”有那么一瞬间,林子矜想把自己心里的负担说给妹妹,但话说一半她住了嘴,这次却不再是担心家丑外扬,而是怕给林子佼增加负能量。
郝南仁与冯谦不同,郝南仁在外面没有很多的,杂七杂八的女人,他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郝南仁甚至还打算着,让那个孩子和小三回家,认祖归宗分家产。
林子矜也不知道,郝南仁和冯谦比起来,究竟哪一种情况更坏一些,但妹妹的勇气却是她所没有的。
林子矜摇摇头:“你走吧,”顿了顿又对林子佼安抚道:“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婚,就想开些,自己过得开心点。”
她心想,自己是不能离婚的,免得家产便宜了小三和那个野种,如果妹妹离婚能过得开心,也算是替她活了。
目送着林子佼出门,林子矜神色黯然发了一会呆,脑子里全是林子佼那解脱的笑容。
外面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尖叫和嘈杂的人声,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林子矜下床穿鞋走了出去。
走廊里乱糟糟,人们都向外边跑,林子矜拉住一个大婶问道:“怎么了?”
大婶看她一眼:“听说外边电梯出事故,好像死人了。”
电梯事故?
林子矜并不爱凑热闹,她正要回去,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子佼!”子佼刚刚出去,她该不会在那部电梯上吧?
想到堂妹,林子矜慌了神,也跟着人流一起向外跑,边跑边拨了堂妹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一直一直的响,却一直都没人接。
林子矜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跑到电梯前,那儿已经聚了一大群人。
医院的保安闻讯赶来,好言好语地劝说围观人群散开,穿着工作服的电梯维修人员也已经赶过来,在电梯周围拉起了一条黄色的带子。
一名维修工正弯着腰,察看着那个黑得仿佛深不见底,像是怪兽的大口一般的电梯井。
林子矜两腿发软,晕头晕脑不停地拨打堂妹的手机,却一直没人接电话,六神无主间,她忽然听到两名护士在议论:“听说肝胆外科的林医生也在这电梯上,真是够倒霉的……”
“是啊,听说从手术区出来路过的,怎么就能遇到这事,真是可惜了,林医生医术好又任劳任怨,我以前在肝胆外科时跟过她的手术,那刀法出神入化的,号称肝胆外科林一刀……”
林子矜已经听不进去,她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子佼!”
一阵骚乱。
“哎,快来人啊,大夫,大夫,这儿有人晕倒了!”
第一章 ·我是谁?
林子佼艰难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裸露的房梁,屋里并不敞亮,四周是熏得很黑的墙壁,窗边放着紫红色的大躺柜,上面摆放着一个座钟。
座钟的指针喀嚓喀嚓地走着,钟摆机械地左右晃动,外面罩子的玻璃上印着南京长江大桥,正中间是一句语录:为人民服务。
这是在哪里?
她明明记得自己遇到了电梯事故,在轰然的巨响中失去了知觉。
怎么竟然到了这么一间破房子里?
她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是前一天的事了。
那么现在这也是梦吗?现在还有这种样式的躺柜和座钟?
林子佼茫然地盯着座钟看了半天,忽然觉得它很是眼熟。
这不是大婶家的那个老式座钟吗?今年过年去大婶家的时候,她还亲手给这座钟上发条来着。
看样子自己是脑部受了伤,脑部受伤之后部分患者会产生轻重不一的幻觉,可能自己就属于这种症状。
不然的话,电梯事故之后应当在医院抢救的,怎么会到了大婶家?
林子佼记得很清楚,这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座钟是大婶家的,后来又给了堂哥。去年过年她去堂哥家,还见这个钟来着。当时大家还感叹,说这年龄五十的古董钟竟然还能走,而且还蛮准的。
林子佼僵硬地扭头,目光转动四下打量。
屋子不算大,打扫得干干净净,木框的窗户不大,蓝色的油漆几乎都已经掉光了,显得斑斑驳驳的,靠近炕边是一道红砖火墙,火墙烧得很旺,散发着热量,烤得人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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