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本来说有套棉的就很过得去了,怎么还弄来的确良的呢?这可是拿着钱和布票都买不来的好东西呀,你们家的儿子儿媳就是有出息,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你老人家,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周铜牙和之前臭骂王老太时判若两人,笑眯眯地恭维她。
王老太心想:好家伙,我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还不是便宜了你这个老东西?
在围观的人都散去后,周家关起了门,开始说真正要商量协商的话。
大概是这重礼起了作用,周铜牙连杂合面都不那么急切地要拿到手了,反而体恤起了王家的情况:“今年你们队里的情形也不好,一下子拿不出这么老些杂合面,干脆等办喜事那天再送过来吧,对外头我们就说是聘礼。反正条子在我这里,也不怕你们跑了是不是?以后既然做了亲家,那就要经常走动,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怎么说都是实打实的亲戚呀。”
王老太笑容满面;“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回到断尾村后,王老太脱鞋上炕,盘腿靠墙,气沉丹田地又开始了骂周铜牙,骂到激动时还红了眼圈。
为什么,因为她的心在滴血啊!
那么好的的确良,那么好的袜子和护肤膏,她的雪花儿还没穿过用过呢!就被那个肿眼泡抢了先!
王雪花也怪委屈,她看到三嫂寄回来的包裹时,眼睛根本就黏在那衬衫上挪不开,要不是怕周家的人见怪她都想穿在身上试一试。
“娘,你叫三嫂照样子再给我弄一套回来给我,凭啥侄媳妇有,我却没有?”王雪花也红了眼圈。
王老太搂住王雪花,好生安慰:“不急,等这段时候过去了我再找她要。你三嫂也不容易,在那大院儿里当保姆是简单事情呐?”她难得说了句刘金玲的好话,完全是因为刘金玲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刘金玲寄包裹回断尾村的时候,王春枝和程冬至都在场,自然也见到了里面的好东西。
王春枝看了几眼,没说什么就回房休息了,程冬至看着大姐的背影,忽然有些替她难过。
她现在更加确定刘金玲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了,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有能力的母亲,也是对家里情况最了解的一个母亲,却对两个女儿不闻不问,既不关心她们俩是否受欺负,也不在意她们过得怎样了。
有一件事程冬至也是现在才回过味儿来。
当初原装冬枝儿撞坏了脑袋,居然就只打发一个临时找来的,不熟悉的车夫把她给送回家,这是合理的事情吗?
先不说冬枝儿受了伤经不经得起起长途跋涉,得亏那大叔还好是个好人,要是遇到心思坏的把她给拐走了呢?随便扯个谎说路上走不见了,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这个年代法律虽然严格,可是科学技术手段都很落后,拐卖个女孩儿还是很常见的事情,刘金玲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晚上睡觉的时候,程冬至偷偷对王春枝说:“姐,等我赚钱了,我给你买一箱子的确良,天天换着花样儿穿!”
王春枝噗地笑了:“你当我是眼馋那的确良呐?你姐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儿的人?”
程冬至纳闷了:“可是姐你不高兴啊。”
王春枝叹了口气,伸出手把程冬至的脑袋揉了一揉:“我是心疼你呀,本来在省城里享福,偏偏回了这里,大姐我又没什么本事,没办法给你买的确良……”
程冬至撇嘴:“我才不要留在那边呢,那边我一个亲人都没有,这里还有大姐和太婆疼我。”
王春枝敲了程冬至一个板栗:“胡说,妈不是你亲人?”
“她对我也不好,好的话,能让我一个人回来吗?”程冬至说的是真心话,她当初刚穿来的时候,身上完全不像个样子,皮包骨,还有很多疤。
现在她回了乡下,反而白胖了些,这说出去谁信。
王春枝无言以对,可仍然给刘金玲找借口:“妈也不容易,你当伺候人的事儿是好做的?那大院里都是惹不起的人,一个不小心可就遭罪了呀,哪里顾得上你。妈她生你养你,不许你这么说她!”
程冬至心想,得了,还是换个话题吧。
“姐,为啥妈不带你去省城呢?”
“带着我还怎么做事?你也是傻乎乎的。”
“那为啥把我带去?”
“不是妈要带你去的,是前几年那院儿里的几户人家办事情顺路经过县城,他们家里的几个小屁孩跑到我们村子河边儿玩,你那时候在河边捡裙子草,有个小倔驴不知道怎么的看中你了,死活要抱着你回家,怎么挨打都不肯松手放开你,后来好几个人把他打昏扛走了。”
“啊?那小倔驴叫啥?”程冬至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我哪知道啊,这些还是你那时候回家告诉我的呢,你当时还小,颠三倒四的也说不清楚。没多久妈就回来把你带走了,说是那院儿里的人点名要你过去,给你吃给你穿,供你读书,每个月还给家里五块钱呢。奶本来是千肯万肯的,老姑她大哭大闹非要她自己去,她就是见不得你好,想自己读书做城里人 !妈笑话她——人家要的是冬枝儿,你长得和冬枝儿差了十万八千里,这货不对板是骗人的罪,要蹲大牢!”
程冬至听傻了眼:“那然后呢?”
“然后老姑就怕了呗,只能由着妈把你带走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你就回来了,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程冬至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中。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要是可以问问原主就好了。
另外,原主她现在如何了呢?
是不是和她一样去了别的年代,或者干脆穿到她那边去了?
第18章
然而这个问题是无解的,纠结也没用,程冬至只能慢慢放下了。
今年的秋收结果不尽人意,明年的收成也岌岌可危,然而总归是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农休了。
一年到头,也就这段时间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的炕上睡几个瓷实觉。肚子里的粮食很少,可少动一点也饿得慢些,总比饿着肚子还要干重体力活的强。
王家的人更是如此。王老太对食物的克扣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除了王春枝姐妹俩,其他人都有些饿得飘飘儿的。
像是狡猾一些的人还好,私下有办法弄些外食来吃,王有孝就饿得走不动路了,人也浮肿了许多,看着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村子里有一个和王有孝说得来的人,实在看不惯他这样挨饿,想办法替他谋了一个差事——给第二大队那边打粪砖,工钱是没有的,但管两餐饭。
这是又臭又累的腌臜活儿,大冬天的手要冻得僵硬龟裂,一般人吃不来这个苦,王有孝却很高兴地接受了。他实在是饿。
第二大队今年的状况要比第一大队的情况强很多,早饭午饭竟然有三个大贴饼子。王有孝一顿只吃两个,剩下两个带回家准备给王老头夫妇和老妹子吃。
然而走到家门口时,他犹豫了。
因为他看到了程冬至在院子里玩,小小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愁苦,看起来高高兴兴的。
可就是这高兴的笑容,却让王有孝动了恻隐之心——这是个苦命的傻孩子啊!有个能干爹妈,却比没爹妈的孤儿还不如,送来点东西她们也吃不到嘴里。丫头都命苦,她要是个小子,大概也不会这么惨。
雪花是家里的宝,有爹娘和他们几个做兄弟的疼,可这孩子呢?
王有孝知道,之前队里开工饭的时候王春枝能给自己妹儿分一些,可现在就不一定了。平常他手里也没什么东西,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想不起来该去可怜谁同情谁;现在手里有了点吃食,他的善心像是地里的种子遇到了点雨水,发了小芽。
他把程冬至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肚子饿不饿?”
程冬至有些莫名其妙,这个二伯平常在家里都不怎么说话的,只知道埋头干活,干嘛突然问她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不饿。”她说的是实话,中午才就着腌辣椒和咸菜吃了一大碗香喷喷的大米粥,还有几个杂合面馒头,肚子饱饱儿的。
王有孝更加难过了,这孩子,都饿傻了。
他左右看看,趁着没人迅速把一块贴饼子塞进程冬至怀里,低声警告:“快收起来,别让人看到了!”
说罢迅速离去,留下程冬至在原地风中凌乱。
回过神来后,她一气儿跑到了太婆那边,把饼子拿给王春枝和太婆看,并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了。
王春枝笑:“这像是二伯做的事,他这个人,有时候很好。”
“那有时候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他这人不好说,不过也不算什么坏人。和王家的那些畜生比起来,他是个怪把式!”
怪把式是断尾村的方言,意思就是与众不同奇怪的家伙。
程冬至仔细想了想这个二伯平常的言行举止,觉得大姐的结论很贴切。
说王有孝坏吧,他还知道偷偷拿个饼子给自己的侄女儿吃;说他好吧,平常王老太欺负她们的时候,他也不曾说过什么公道话,只是麻木地当个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