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翠兰恨老大一家恨得眼里出血,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平时的塑料花表面情了,矛头直指老大一家:“大哥大嫂,都这样儿了,你们还装啥没事儿人?现在杂合面是个什么价钱,玉米面又是个什么价钱,还有那两百块,咱们全家做多少年才能补上这个窟窿?大蛋儿倒是好,惹了事我们给擦屁股,还白赚个媳妇,可怜我的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这一辈子怕是要和他们二伯一样打光棍了!”
说罢,邓翠兰拉长声音哭了起来,不再是做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王老太被她这么一提醒,顿时明白了这件祸事的根源是在老大一家,她不好打奄奄一息的大蛋儿,也不愿意打长子下他的脸面,便把怒火全部发泄在了周招娣身上。
王老太顺手操起立在墙边儿的扁担,没头没脑狠狠朝周招娣身上打去:“不长进的丧门瘟,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害死我们了!……”
周招娣皮厚惯了,也自知理亏不太敢躲,全程被打得嗷嗷叫,脸上还见了血。
可这有什么用呢?那周家人抓住了王家的把柄,一旦不同意就立即去举报,这是逼着他们不得不掉块肉。
周家人只给了王家人一夜的时间考虑,明儿清早给回复,稍微晚点就公社见。
王家人开了彻夜的会,一宿没睡眼睛通红,最后讨论出来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一个字——拖。
先拿好话把对方稳着,然后赶紧的把亲事办起来,等那姑娘过了门,怀上孩子,一切就好办了。
孩子都有了,她还能强到哪里去?告自己的男人,那可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的!
彩礼大可以拖着,至于答应给女方弟弟的那些好处,以后还不是王家人说的算?女生外向,到时候那姑娘成了王家的媳妇,不见得会为了弟弟的利益跟自己小家过不去,有那钱粮留在王家她还能吃上几口,去了周家有她什么事?
说一千道一万,老三带给家里的好处平啥要白白便宜了那外人,无论是新法还是旧规矩,都没一条写着做叔叔的要负责侄媳妇娘家弟弟的工作,说出去还不笑掉人大牙!
王家人商量定了,天还没亮就急急忙忙地拿着点东西去了周屯,低声下气地表明了自家的困难和娶亲的诚意,好话许诺了一箩筐,就差说全家把那姑娘当菩萨供着了。
岂料周家人也不是吃素的,早就算准他们会来这一套。
周家主事的也是当家婆子,即那姑娘的母亲,人称周铜牙,只因她嘴里镶了一颗铜做的牙齿,又擅长骂街撒泼,一张嘴罕逢敌手。
“老太太,你用不着和我玩这套虚的!我昨儿就和家里人说过了,这王家人不老实,肯定是想着拖着了事,姑娘都成了你们家的人,以后还有个什么说头?东西暂时拿不出来,可以!你们先打个欠条,每个月还多少咱们定个数儿,晚一天,缺一斤,我敢堵到你们家门口儿去!”
王老太额头见了汗,她没想到这个死女人这样精,不太好忽悠,便赔笑说:“可以,可以!这是应当的事情,你把条子给我,我让大蛋儿画个押,再按个指印,好不好?”
周铜牙下死力气朝王老太脸上啐了一口:“他画押按印有个屁用!谁不知道他是个四六不沾的货,到现在还拿四等工分,指望他还钱粮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你们全家都得画上,少一个都不行!”
王老太好话说尽,又软硬威胁,最终两边都退了一步,勉强商量定了具体实施细节——玉米面和那些衣服鞋袜眼下是精贵物资不好弄,黑市那边也未必买得到,就暂时用别的东西替一替,杂合面是必须要先给的,不过数目可以降到两百五十斤。
至于钱,每个月王家还周家十块,一直到还完为止。
这个数目正好是刘金玲每个月给王老太的数目,王春枝想起自己妹儿的话,越发确定这里头怕是有局了;邓翠兰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十分难看。
周铜牙心里得意,面上却要装出一副痛惜的样子,干嚎拍腿:“我这个姑娘谁不知道她是个出色人才,活儿也干得,字儿也认得,长得像画儿里的人,从小聪明伶俐又孝顺,还指望说以后找个城里的好姑爷给我养老,居然被你家的臭小子给糟蹋了!要不是怕她这事儿坏了名声嫁不出去,怎么地也便宜不到你家!你们要是敢对我家姑娘不好,我拼了老命也要拉你们家里人下大牢!”
王老太连连赔笑许诺,心底却是把周铜牙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把你给吹上天了,就你那个丑闺女还画儿里的人,怕是老庙墙上的城隍爷画儿吧!找城里姑爷?做你娘的大梦去!
画押的时候,王春枝多了个心眼儿,没把自己的名字和指印留上去:“关我啥事?以后我是要出去的,我不画。”
周铜牙也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看不惯王春枝那漂亮的样子,便骂道:“这么小年纪就想着嫁汉子,不要脸!不画就不画,稀罕你?你赚得了几个工分?”
王春枝轻轻翻了个白眼,悄悄地挪到一边儿去了。
从周屯回到家里后,王家又是长久的死寂,除了王春枝以外都像是老了好几岁。
王有义自觉危机过去,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便不再龟缩着,又拿出了长子的气派指指点点。
“说到底还是你们把大蛋儿给耽误了!我早先怎么说来着,大蛋儿年纪到了,是该看亲了,你们不当回事儿!这下子好了,憋坏了找了这么个媳妇!我平常说的话没人听,现在好了吧!”
王有才气得破口大骂:“二哥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去糟蹋人家闺女媳妇,你家大蛋儿是山里的野狗?时候到了见到母的就骚上去X啊?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
“狗娘养的!怎么和大哥说话的呢?”王有义红了眼撸袖子准备揍王有才,却被王老太一巴掌抽得旋转了大半个圈,一头栽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王八蛋,你骂谁狗娘呢??!!!”
第17章
王有义被这苍劲有力的一巴掌打得几乎忘记自己姓什么,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后,慌忙解释:“娘,我这不是话赶话对上了吗!我绝对没胆子骂您老人家,谁不知道我最孝顺……唉哟!哎哟喂!!”
王老太压根不听王有义的狡辩,直接拿起手边的东西疯了一样打王有义,王有义想躲却被老四一家堵得无处可逃,最终被王老太一击正中脑门,见红倒下。
就这样,老大一家四口除了秋枝以外另外三人都挂了彩,躺在炕上唉哟唉哟,而逃过一劫的秋枝也好不到哪去,老四夫妇的眼里瞪的是她,嘴里骂的是她,二蛋儿三蛋儿四蛋儿拳头下打的也是她。
无论三个蛋儿把秋枝打得如何嚎哭,王老太都是漠然以对,丝毫不管。
本来就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平时挨打她都不会管,何况这种时候?她没上去也抽几嘴巴子就不错了。
王老太历年的积蓄已经被程冬至给顺走了,眼下还不到队里发钱粮的时候,如今她手里的东西只有从老四一家房里搜出来的那些私房钱,连买几十斤杂合面都困难,只能掏出五块钱请村里最能言善道的媒婆前去正式提亲,顺便求求对方高抬贵手,再把收东西的时限放宽松些。
然而那周铜牙非常不好对付,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说起话来更是一等一的难听。媒婆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又受了一肚子气,差点要退媒人钱不干,还是王老太又忍痛拿出两斤带壳粗粮才算是安抚住了媒婆,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杂合面是不用一次性全拿出来了,而是先给五十斤,剩下的部分和每个月的那十块钱一道分期支付,一个月三十斤,直到付清为止。
媒婆还带来了周铜牙的话:她已经仁至义尽做了最大的让步,要是王家还想耍滑头,这婚也别结了,公社见吧!
王老太在家里的炕上骂了一天一夜的周铜牙,然而毫无办法,骂完后还是只能请村里人给三儿子夫妇打电报,让他们俩想想办法。
王卫国的反应很快,没几天就汇了三十块钱和几十斤的粮票回来,并附有一封信,无非是叫老人家不要太过于担心,他会处理好此事,并让大蛋儿吸取教训以后重新做人,担负起小家庭的责任等等。
刘金玲没有写信,而是直接寄了个包裹回来,包裹里面有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与几双尼龙丝袜,还有省会里商店才能买到的护肤雪花膏,以及一盒包装甚为高大上的“高级点心”,盒子上绘着金灿灿的秋收田野风光,以及生产这个点心的食品工厂名称等字样。
王老太和刘金玲既是死对头,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虽然刘金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可王老太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慌忙把这些东西全一股脑送去了周家。
周家收到这份定亲礼后,瞬间轰动了整个周屯!
的确良衬衫可是连城里人都梦寐以求难买到的,更何况是这样崭新时兴的样式?挤来周家看东西的人比什么时候都要多和热闹。
更别提其他几样东西了,随便哪样拿出来都足够在村子里吹嘘好久。这一套重礼砸得周家的姑娘非常满意,周铜牙面上也有了光彩,不仅主动开口叫了王老太一声老亲家,还笑吟吟地给她倒了一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