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在衣袖里攥紧了,许久,才抬眼看向翁连梦,“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我配合做什么?”
翁连梦在那双矛盾却明亮的眼睛的注视下,回想起两小时前他们一行人刚发现Nightmare的车队时,喻队说的话。
他说,你只要把事情告诉她,她就知道要怎么配合,而且一定会配合。
在翁连梦的固有印象里,女孩子总是漂亮又娇气,遇事儿最爱说的话是“这要怎么办”,但这个刻板印象在程记者这里被打得碎成渣——她似乎从不依赖,出了事儿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自己解决。
她也哭,但不软弱,她也害怕,但不慌乱。
翁连梦心想,队里人曾无数次想过什么人才能收了他们喻队,如今总算明白了,也只有程记者这样的才行。她够冷静,才能接受喻队身边的旋涡,同时……她的冷静又会叫男人忍不住心疼怜惜,才会将喻队那辆的百炼钢化成绕指柔。
“喻队说,让你告诉南小姐,他在和Nightmare的交火里受了重伤,暂时被安置在安林县城的诊所等待明早转移救治。”说完,翁连梦忙补充了一句,“是假的!喻队好着呢,这是早晨遇上Nightmare之后临时拟的计划,为了——”
“为了确定南柔究竟是不是内鬼。”程矜接过话。
翁连梦默默地点了点头,诚如喻队预料,跟程记者沟通根本不必废话。
晴空照雪,施工暂时停了,满目皑皑。
程矜站在雪地中央,手中的话筒里传来黎易冬的声音,“我去!小姑奶奶,你终于给我消息了,我还当你在安林被人掳走当压寨夫人了!”
程矜没说话,任由风声呼呼地灌进话筒里。
那头黎易冬终于觉得不对劲,追问:“喂喂喂?你怎么了?说话呀,没事儿吧你?”
“……喻铮他受伤了。”
“啥?!”
程矜按计划,把喻铮遭遇武装受伤,生死未卜的事儿告诉了黎易冬。
那头黎公子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边说“先别跟铮哥妈那儿说,她大病初愈,受不得刺|激”,一边又说,“你也别着急,我马上安排一下工作就过来找你,没事的啊,乖!铮哥吉人天相,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次肯定化险为夷。”
程矜嗯了几声,挂断电话,定定地站在雪地里出神。
翁连梦从她身后走过来,并肩,“为什么不直接跟南小姐说?”
程矜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如果她真的有心瞒我们这么久,心思之缜密,直接跟她讲一定会起疑的,还是靠黎易冬吧。”说完,她又不吭声了。
翁连梦犹豫了下,安慰道:“知道真相的话,黎记者他不会怪你的。”
怎么可能不怪呢?换位思考,若是有人拿她来设计喻铮,她知道了必定割袍断义,再不往来。何况,如果南柔真的是内鬼……黎易冬要怎么办?
程矜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里,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 ***
按放出去的消息,喻铮在与Nightmare的交火中脑部受伤,被困在安林县城医院等候转移到肃城手术,转移时间定在次日天明。
换句话说,要取喻铮的性命,最好的时机就在当夜。
安林县城医院的医护本就不多,此刻除了必要的留守医生,其他全都已被猎牙队员易装取代。
病床上,喻铮平躺着,注意力却集中在耳孔里放着的耳机,那里时不时会传来来自各个监控位上的汇报。
“三点钟方向车辆驶入……等等,怎么是计程车?”
喻铮眉尖微动,但仍保持着平躺,只听耳机里陆续传来报告——
“车辆驶入诊所院子。”
“下车了,一男一女……”
“车辆已离开,目标已进入诊所门廊。”
紧接着是离麦克风稍远的女声,“您好,探视吗……请跟我来。”
脚步声从安静的走廊传来,掩身在暗处的队员们全都屏息以待。
吱呀——门被推开了。
病房里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是透过窗户照进来的路灯。
喻铮在被褥下的手指一收,食指扣在扳机上,闭着眼听着脚步一步、一步靠近,直到按声音判断无误,他以迅雷之速翻坐起身,一手扣住对方喉头,反身就将人扣在病床边的心电仪上。
门后守着的焦胜力也已举枪锁死同行的另一人。
然而,四目相对,喻队长眉头蹙起,立马放开了被压制的男人,“……怎么是你?”说完,抬手拍开病房的照明灯,看向对方身后、捂着嘴满脸惊慌失色的少女。
黎易冬一手捂着喉咙,连着呛咳了好几声,满头雾水地看向还绑着绷带、但显然行动矫健绝无生命之虞的铮哥,“咳咳,这是怎么……咳!咳……”
被刚刚的阵仗吓坏了的南柔,顾不上掉落在脚边的保温桶,连忙上前拍着黎易冬的背,忧心忡忡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事?”
黎易冬摇头,看看若有所思的喻铮,又看向从阴影里走出来的焦胜力,良久,他脸上的困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懑不快。
喻铮沉声说:“没事了,自己人。”
只听屋檐上发出窸窣声响,尽管什么也没看见,但黎易冬知道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对准自己和南柔枪口已经撤开了,他弯腰捡起保温桶放在病床头,又对南柔说:“能帮我去外面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可乐吗?”
南柔知道他是想支开自己,但还是垂下眼睫,说了声“好”就出去了,甚至还替他们关上了病房门。
黎易冬穿着正红色羽绒服,因为从飞机下来就直接打车从肃城赶来安林,所以面色稍显疲惫,此刻一双微吊的狐狸眼冷淡得像变了个人,目光从喻铮的病号服和纱布上扫过,他忽然笑:“铮哥,你是在怀疑阿柔吗?”
他百分百相信,喻铮不会怀疑自己。他们俩打小相识,也算是曾一起出生入死,喻铮对他从来没有半点怀疑,是连后背都可以彼此留给的人。那眼前这一幕,只可能是在利用他,探南柔的底。
黎易冬想到程矜给自己的电话,前后一联系,心里登时火冒三丈——好家伙!一个是他的偶像,一个是他的死党,两人居然合起伙来骗他,就因为怀疑他的小女朋友?
喻铮慢慢解开手臂上缠着的绷带,“只是确认一下。”
假如南柔把消息递出去了,明知今晚这里会大开杀戒,就绝对不会跟黎易冬一起来探病,甚至会千方百计地拦住他。她会出现,只能说明他们的判断有误。
“对不起,冬子。”
黎易冬气极反笑,指着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听说你重伤的消息,我订机票的时候,阿柔忙着在厨房里炖高汤,说她矜矜姐肯定又是衣不解带的照顾,身体会吃不消。液体不让上飞机,还费了周折才托运带过来。肃城机场打车排长队,她挨个儿央求前面的人让我们先上,生怕我见不到你最后一面——铮哥,她这么好,你居然怀疑她?”
因为喻铮救过他的命,所以黎易冬从小到大从没拿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这一刻,他是真的气急了眼,只觉得自己的女人一腔好意都喂了狗。
一旁的焦胜力见黎易冬咄咄逼人,忍不住替喻铮开口,“那也是因为南小姐身份造假,又曾和嫌疑人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区域——这是合理怀疑!”
黎易冬转头,眼白泛红,“身份造假?造什么假?当初在坎铎的时候,你们不就已经查过她的祖宗八代了吗?嫌疑人在哪里出现,那里有多少人?难道就她一个吗?”
“冷静点,冬子。”喻铮拍上他的肩膀。
黎易冬一把将他甩开,怒不可遏,“她是我的女朋友!她怎么可能会害你?我拿你当亲哥哥,你呢?你拿我当什么?包庇嫌疑人的罪犯吗?”
“冬哥……”南柔手里拿着一听可乐,怯生生地站在病房门口,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浑身都在抖。
黎易冬一怔,硬生生压下火气,快步从她手里接过可乐,一把扯开拉环,仰起脖子咕噜噜地往下灌,可乐顺着喉咙滚进领口也不管,仿佛再不降火就被怒气给烧着了。
灌完了,他背对着喻铮,头也不回,“汤爱喝不喝随你,阿柔,我们走!”说完把易拉罐往角落里狠命地一砸,甩门而去。
南柔被易拉罐撞上墙壁的声音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两秒才想起来要跟上,跑了一步,忽然又停下了,手扶着门框回过头,看向病床边面无表情的喻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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