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林奕含)






这番内容梗概,未必能彰显书写特出之处,但已揭露不少颇堪玩味的问题意识。以下我将把论述重心,放在文学表现上:

诱奸主题并非乏人问津。歌德、纳博可夫或哈代[1],我们都不能说,小说家没披露少女在年龄、性别与文化上所处的三重不平等。然而要将少女不单视为苦命人,也是具不同视野的社会成员,多少仍未竟全功。童妮.摩里森[2]在回顾《最蓝的眼睛》的写作时,就称在一九六五年,强暴受害者仍是「无人闻问的个体」,而最大挑战,乃是将受暴故事以「少女们自己──的观点揭露出来」[3]。此处「个体」两字是重点。不能说纳博可夫不视罗莉塔为个体──不过若以「赋予个体化深度与生命」的尺度量之,《罗莉塔》仍属失败大于成功之作。也就是在这个检验向度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致力着墨房思琪的文学痴情──这个有代表性,但不见得有普遍性的强烈个人特质──可以被视为此作,值得肯定之处。

此外还有几点是我想指出来的。首先,作者充分掌握了性暴力幸存者的「语言(时)差」特征。思琪初次倾诉,用的是「……我跟李老师在一起……」──避谈强暴。怡婷想成两情相悦的小三剧,报之以「你好恶心」。这个「语言未能承载经验核心」的吞吐特质,导致思琪与自我及他人沟通的持续断裂。小说处理细腻。然而,更了不起的是,思琪在自我对话以及与加害者对质的过程中,从严重落后,一步步追赶上对她极度不利的「语言差」,运用的并非任何理论,而是以「对手(老师)的语言」反击之。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番语言马拉松,思琪是从鸣枪时的惊慌始,一路等比加速──尽管此番冲刺,我们读来心酸。这并非脱离现实的智商跳表,毋宁说更是绝境逼出的才智狂飚。然而,暴力是对「语言与智识有效性」的绝对否定。思琪虽有「反将一军」的文明,文明不敌野蛮。

其次,在处理人物与文字上头,作者林奕含也有能够生冷的老练。这在笔走性事上是关键功力──在本篇中,作用尤其复杂。故事发生在一个夸夸谈「爱」的语境中,李国华「说爱如说教」,其自我陶醉,也许偶会令人不耐。然而这却是诱奸的重要一环。身体侵犯杀身体,诱奸者「谆谆教诲」,则如同杀灵魂的现场直播。无论少女的文学渴从何而来,如同某些对体育或科学的早熟向往,有先见的社会,一向持护,而非扼害。李国华固然是变态地使用文学,品味也堪忧,但对文学的依附俨然更是血腥嗜欲这一层,也隐含精神暴力。──这病灶是社会性的。思琪自省,谓自己有对语言「最下等的迷恋」。语涉自辱,却也是意识萌生。思琪并未从关系中出走,但此节仍为曙光。伊纹说思琪「爱失禁」,也颇值思索。失禁溯其源,与肉体关系密切。失禁一般是肛门括约肌失灵,人不能以己力控制肉体,也是肉体更占上风的回返。思琪的家庭,对性不单贬抑,甚至严重到不认存在。小孩的范型近乎「干净机器人」。强暴在此发生,女童身体形象看似被高抬聚焦,强暴褒扬的更是非肉身存有,除了暴力,可说也是对肉身存有的二次否定。逻辑推到极端,去性化规训子女的家庭,与「夺处为快」的诱奸,看似分庭抗礼,实则一体两面。作者没有采取统整性的态度,反而以文学的层次与致密,保留人物自成一格、溢出常规的语言质素──有时任其乖张,有时忠于误用。这是小说书写难度最高,也最挑战读者的风格手法。

思琪回溯自己误信李国华时说:「……不知道,反正我们相信一个可以整篇地背长恨歌的人。」对文学略知一二者,对这浪漫幼稚的高亢,必不陌生。然而,这只表示少女世故几无、被反智青春文学所误、还在「以浅薄为高尚」吗?起句为「汉皇重色思倾国」的〈长恨歌〉出现,原因应不限于其为名篇。能对君王说不者寡,杨贵妃的「高升」,与女性权益更不相关。妃与王的爱情理想,除非如李国华之流关门做皇帝,背着一个社会以儿童为禁脔。此诗有四段,次段中「爱情女王」杨贵妃即惨死,是歌咏或讽刺,也不无暧昧。思琪是囫囵吞枣词句之美?还是在有能力做古典新诠前就已早夭成祭品?小说若干典故嵌入,未必是卖弄词章,它还有如写实的文件大展,清点一时一地少女所拥有的文化(反)资源,有多少是精神先武装?多少是思想预缴械?「对文学的追寻同样也是逃入徒刑状态的一种画地自限」[4]──宁乔艾玲在分析文艺少女时,一度直指要害。思琪怡婷会在成人指挥下分汤圆给游民,邻居也相互拜访,似乎不全适用社会学中缺乏联结的说法。然而,针对性别的徒刑,必须从思维的空洞封闭这个角度来看。

小说中的张太太,引出「嫁女儿」一线,似与诱奸无涉。但她不愿女儿嫁打人的钱一维,还介绍伊纹嫁钱家──此人麻木,与帮李国华牵线奸污学生的蔡良,可有一比。少女距婚姻预备军尚远,但「不嫁不行」的意识型态已罩顶。「必嫁」会带动各种性别压迫,邻居「守望相助」之「助」,更近「助纣为虐」。少女「从封闭到文学,从文学再到被文学化身以诱奸型态囚禁」的连缀,最早的封闭线索较少,但还是有。失乐园篇开篇写住七楼,下接「跳下去」如何又如何──这是封闭创痛。

最后,尽管「既难且虐」,小说仍能以极度自然的方式碰撞读者内心柔软处。几次读到「如果姊姊能用莎士比亚擦眼泪……」处,我必落泪。难言的神秘,在创作事上,都说是「祖师爷爷奶奶赏饭吃」。这是难得的诚挚之味。

虽偶有造句过多、工笔太力之病,《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仍具足了掷地有声的雏凤挺拔之姿。

[1]?这里参考的分别是歌德的《爱的亲合力》;纳博可夫的《罗莉塔》;哈代的《黛丝姑娘》。

[2]?一九九三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3]?〈后记〉(一九九三年),收于《最蓝的眼睛》(初版一九七○年,新版一九九三年),曾珍珍译,台湾商务,二○○七年。

[4]?宁乔艾玲(erin Khuê Ninh),《忘恩负义:亚美文学中债台高筑的女儿》,黄素卿译,台湾书林,二○一五年。





书评 |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


蔡宜文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

〈强暴是社会性谋杀〉是美国人类学家Winkler遭受到性侵后的自述,念女性主义或性别的人应该都会念过一篇讨论性暴力的文章。「强暴」或者是好听一点的称呼为性侵,有好多种定义方式,社会学的人类学的女性主义的法律上的,但没有一个定义比这篇文章的标题来得笃定且让我印象深刻:



强暴是社会性的谋杀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社会性」的,或应该这么说,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独立完成的,而是由整个社会协助施暴者完成。这句话,很适合作为这本书的开端。

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社会可能不仅仅是协助者,更往往就是施暴者本身。

故事中的施暴者有李国华、钱一维。前者贯穿全文,无论是补习班官方、小孩的家长,甚至是班主任还帮他降低女孩的戒心──把女孩载到老师家里──这些能够看见的旁人凿斧的痕迹,其中更重要的是那些无形的「社会」:「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李国华聪明,他十分理解这个社会面对性的暴力时,会站在施暴者的那一方。也因此他可以得到许多的「爱」,无论是房思琪的、郭晓奇的还是那一群在后面排队等待的小女孩的爱。因为这个社会允许。而女孩们必须也必然要面对「被强暴后」的自己,说服自己爱上施暴者──「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若与自己不爱的人做爱是污秽的,而既然老师爱的是自己,如果是真的爱我,就算了。若撕开爱的面纱而奔向丑陋的背后,那就是赤裸裸的「社会性的谋杀」,正如同针对晓奇的那些也不虚构的网络评论一般。

另一个较隐隐然发展在故事之中的暴力是一维对伊纹的暴力,知道钱一维打跑几个女朋友,说穷死也不让女儿嫁过去的张太太,把伊纹介绍给一维。估计整栋大楼的人都知道、老钱奶奶也知道,但面对这样的暴力,大家都安静带过。关于性与性别的暴力从来都不会独立而成,必然由整个社会作为施暴者来确定,特别是性,性的暴力,本质上就是权力的展现,而谁掌握权力,往往就掌握这个社会。李国华、钱一维借由他们的暴力,宰制了女孩与女人的身体,宰制了她们的自由,从而谋杀了一部分的她们。

伊纹姊姊这角色既是房思琪的对照,也是李国华的对照。作为受暴者,作为美丽的相似的人,她就像是房思琪来不及长大的样子,又像是另一个房思琪。但作为同样是思琪与怡婷的偶像、指导者,同样是讲着那些书的人,她又像是李国华的对照,是另一个思想及论述上期待带领思琪与怡婷的人,也因此,某种程度上造成其跟「老师」的竞逐关系。这其实与现实世界多么相符:当女性也开始在知识上逐渐茁壮要成为她人的导师时,那是一种隐含的、私密的,像是「褓母」一样的──同时身兼了引导者却也是受暴者:为了婚姻而中断学业的伊纹,因为婚姻而受到箝制的伊纹。思琪、怡婷与伊纹那珠宝一样的时光,是女性知识的传送,而这些传送,都在努力地与象征正统有着更权威的李国华进行近乎没有的斗争,但也几乎都断送在男性的暴力、社会的暴力之下。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