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年了,所有的事情,我要自己做主。”
肖洱看着她,目光安静而笃定:“我要选择的学校,专业,我以后要选择的职业,生活,全都由我自己决定。”
“你还这么小,你拿什么来自己决定?”沈珺如眉梢吊起,气得口不择言,“送你读书,读成什么样子了?知不知道一点点尊敬父母?”
“妈,你不知道我多尊敬你。”肖洱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亲昵,“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视的人啊。”
沈珺如被她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有点莫名。
“小洱,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妈妈不知道的事。”
“您一直想控制我。”肖洱轻声说,“您看我的日记,打听我接触的同学,为防万一限制我上书法课,这让您觉得安心,我尽全力配合您。可是,未来不行。那是我的,我不能交给您决断。”
沈珺如心中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来都不会反抗,一直乖巧懂事文弱安静的女儿。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在肖洱眼里,是完全透明的。
“小洱……”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这个朝夕相处的女孩子,一夕之间变得格外陌生。
陌生得有一点可怕。
“即便您用强权迫使我修改志愿,怎么样去过人生也是在我。您是希望我变成顶尖高校里的混日子的学渣,还是南京大学医学院最优秀的那一个学生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沈珺如心上。
沈珺如终于明白,她长大了。
在她浑然不知的岁月中,早已经变得成熟冷静。
她恍惚间想起肖长业曾说的话,肖洱早就不是小时候活泼过了头的模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怎么开始的呢。
一切都变得不可考。
肖洱的志愿最终呈送了上去,没改一丁点儿。
全校老师一提及此,都唏嘘不已。
不知道那姑娘是怎么想的,放着清华北大不去上,怎么就要去南京呢。
尤其是她选的那个专业,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肖洱我行我素,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有阮唐发现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校服罩在她身上,也一天赛一天宽大。
“小洱,你要注意加强营养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肖洱只是笑笑:“我没事。”
只是睡不好。
她常做那个梦,汹涌的浪潮,漂泊的孤船。
每一次醒来,都在深夜。
然后就是长久的失眠,她只能爬起来看书打发时间。
时间一长,自然熬不住。
等到高考完就好了。
很多时候,她也这么催眠自己,恨不得把黑板边上那个倒计时的日历一口气全都撕掉。
快一点考完吧。
她已经不想在这里,再停留下去。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一个人找上了肖洱。
肖洱打死也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自己还会和她有什么交集。
放学的时候,当她看见那个女人款款朝自己走来的时候,竟然连转身都不会了。
白雅洁。
她只在聂铠家里的照片上见过的女人。
哦不,还有十三岁那年。
肖洱的背脊僵硬,直直地看着她停在自己面前。
她弯下腰,对肖洱笑。
“你是高三(3)班的班长吗?刚刚你们班的同学跟我说,你就是班长。”
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阿姨能不能跟你说会话?”
她为什么这么问自己。
肖洱兀自反应了很久,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白雅洁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和聂铠在一个班级。
她甚至不知道肖洱这个人,长什么模样。
她会来找自己,不过是因为,她要找三年级三班的班长,而有同学给了她指引。
这算什么?
肖洱几乎要笑起来。
“你有什么事?”肖洱看向白雅洁。
她比照片上显老,身段确实窈窕,可脸上皱纹多,神情也颇憔悴。
梳得一丝不苟的盘发里,有很难不被发现的白发。
肖洱不知道是不是她最近操心事太多,才导致她呈现如此老态。
可是面前的这个白雅洁,和她印象中的,实在相差太多。
“我是聂铠的妈妈。我这件事,本来拜托的是你们班学习委员,可是……他说他要学习,没有空帮我。”白雅洁的笑容有些局促,甚至还有讨好的意味。
肖洱对她的来意猜了个大概,也知道杨成恭当然不会答应她的请求。
果然,白雅洁继续说:“你们都是同龄人,肯定比我们更有办法。我能不能拜托你劝劝聂铠,让他这一个月怎么也收收心,回来看看书,我给他找了最好的老师,安排考前突击。”
肖洱实话实说:“阿姨,聂铠这个程度,就算突击一个月,最多也不过考一个三流大学。”
“不管怎么样,这总要有个大学上啊。三本也行,总不能……”白雅洁声音虚弱,厚重的粉底没能遮盖她灰败的脸色。
肖洱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别过头去:“行,我帮你说说。不过,他不一定听我的。”
说完这句话,肖洱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
白雅洁像溺水之人,紧抓浮木:“太谢谢你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肖洱抬眼,声音不起波澜:“阿姨,我姓肖。我叫肖洱。”
“肖洱?”
白雅洁突然怔愣,目光错综复杂,想掩饰,但巨大的惊愕令她难以掩饰。
“嗯,肖洱。洱海的那个洱。阿姨我先走了。”
很久以后,肖洱想起白雅洁,和她给她留下的最后印象。就是那天,她微张着口,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望着自己的惊讶表情。
仓皇的、毫不优雅的、悲哀的。
晚上八点。
肖洱已经在“麋鹿”酒吧所在的巷口站了很久。
这个时间,其他的学生要么在家里做卷子,要么在辅导班做考前突击。可她只是跟沈珺如说去同学家一起学习,就轻而易举地逃离了她的视线。
经过那天的对峙,沈珺如对她的管束一下子放松下来。
肖洱不知道是因为沈珺如觉得自己已经填过保送单,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还是她突然间想通了,突然给予了自己某种更深的信任。
又或者是其它,可肖洱不愿意再想了。
最近她总是觉得累,可能是睡眠不好导致的。
她以前从不会这样。即便思虑甚多,即便战战兢兢地维系父母关系、保持学习成绩、完成班级工作、参加课外活动,也没觉得累。
可现在,她所有的课外活动都暂停,班级工作也因为高考的到来而被光明顶全面卸下,肖长业没再和白雅洁有什么联系也没有去过茶室……
肖洱只需要专注她最擅长的学业。
但她觉得累了。
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间转得缓慢,反而容易生锈、出故障。
这个时间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都是年轻人,穿着打扮时尚潮流,言谈举止也大胆露骨。
肖洱听见他们在讨论聂铠。
“你就是冲着那个驻唱小哥去的吧?”
“不行吗?我就喜欢他那型的,哎你看到那身板、那腰、那腿了么。睡不到他,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得了吧,他有女朋友。”
“就他身边那丫头?好看是好看,没劲儿。再说了,有女朋友怎么了,有女朋友不能分手啊?结了婚还有离的呢。”
几个人嘻嘻哈哈,从肖洱身边走过去了。
肖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等到聂铠的可能性不大。
地上那一小撮沙土,已经被她的脚尖磨过来磨过去,成了粉末状。
她叹口气,转身进了那道巷子。
人真不少,比去年这个时候多了一倍。
艳烈的灯光照耀下,百态面目都化为相似的迷醉,红男绿女,今宵有酒。
聂铠仍在高台上,半倚着一把高脚凳子沿。
他穿一件单薄的衬衣,随意地掐在牛仔裤的裤腰里。
瘦了不少,腿显得更长。
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扣得低,将眉目藏在灯光的死角里。
在唱周杰伦的歌。
《安静》。
肖洱个子不高,隐在人群里毫不显眼。
她静静地站着,听完了一支又一支歌。
每一曲歌罢,听众都会起哄,吵吵着点歌。
聂铠有时候听从,有时候随性。
肖洱听了四首之后,看见聂铠脱帽,轻轻摆了摆手。
她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他今天很累了,下一场再见。
做完这个动作,聂铠转身下台。点歌机切回原唱。
有几个人围过去,肖洱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梦薇。
肖洱不知道这个时候在这里看见梦薇,意味着什么。
她想起刚才那几个聊天的女生。
可能梦薇就是她们口中那个女朋友。
她站在聂铠身边,手里拿着聂铠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