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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光景,月升夜明,把黄浦江沿岸串成了两条长长的光带。唐其琛晚上和工信部的陈副部有饭局,这边结束,又转场去了另个包间。
唐家人丁兴旺,兄弟姐妹时不时地攒个局,今天正巧在一处,唐其琛便过来打个招呼。支了个牌局,唐其琛心性好,陪他们玩着。
景恒坐他左手边,一晚上电话不停,内容语焉不详,但他的语气是一次比一次差。
“你别啰嗦,这女人不知好歹,非得给她点教训。老高怎么交代我不管,但这女的,以后别想在圈子里混了。”景恒情绪激动,手肘碰倒了水杯,哐哐当当动静不小,一时更加恼火:“靠,邪他妈门儿了。服务员,服务员!”
唐其琛不悦,瞥他一眼,“嚷什么?”
柯礼给了个示意,笑着道:“小事,拿纸巾先擦擦。”然后起身让服务员进来收拾。
“一晚上不安生,不想玩一句话的事,我又不拦你。”唐其琛微微后倾,椅子推开了些,左手意兴阑珊地搭着椅背,说:“吃火药了,嗯?”
景恒架不住情绪,忙不迭地抱怨开来:“什么破公司,还敢号称业内一流,搅了我的开业典礼,还敢把视频传网上,能耐,我弄不死她!”
桃色视频满天飞,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他爸气得要断绝父子关系,为了这茬,唐其琛的母亲景安阳也跑回母家处理,劝着兄长,护着侄儿。
一通牢骚,唐其琛始终没说话。
柯礼问,“哪家公司?”
提起就来气,“义千传媒。”
柯礼顿了下,看了眼八风不动的老板,又转回头笑着继续:“这种低级失误确实不该,负责人是哪位?”
“好像姓符。”
柯礼心里松了松,再看唐其琛,仍是平静自若。
“但她的领导,那个叫温以宁的,敢威胁我,哪儿冒出来的角色跟我玩阴。”景恒抹了把头发,真怒着。
几秒安静。
柯礼一时没底,他猜不透唐其琛的心思,所以不敢擅自表态,唯恐一句话失了分寸,惹了不痛快。正琢磨其中微妙,声音响起。
“别太过。”
唐其琛语调平平,落的每一个字却清晰透亮,“你不愿和张家女儿结婚,这念头一开始就没消停过,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目的达成,这事,你不亏。”
景恒嘴角讪讪上扬,“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位未婚妻他实在是不喜欢,但两家之间利益关系环环相扣,诸多无奈。未婚妻娇蛮任性,对景恒倒是十分满意,这种人家最看重脸面,不弄狠点儿,根本无济于事。景恒瞒过所有人故意安排的做爱碟片,一招破釜沉舟玩得没脸没皮。
唐其琛早已看穿却不点破,这点心思,在他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我就是不爽这个温以宁,敢要挟我,敢打我的主意,我最恨被人威胁。”景恒心气高,臭毛病一堆,张牙舞爪道:“老高给了我交待,把她给降职了。我明天就跟圈里人打招呼,看谁还敢录用,我让她在这个行业混不下去。”
“够了。”唐其琛嫌他聒噪,脸色较方才已是不悦,他身子前倾,右手微屈于桌面,不轻不重地叩了叩:“网上的视频我会帮你解决。”随即吩咐柯礼:“让陈飒来处理。”重新看向景恒:“这件事到此为止。
景恒嚷:“可是——”
“到此为止。”
一遍重复。唐其琛平视于他,眼神稍一凝神专注,目光便升了一阶温度,灼得景恒不敢再逞口舌之快而逆大流,只好怂蔫蔫地闭了嘴。
第6章 花有重开日(6)
中秋和国庆挨得近,双节在即,工作量大。温以宁上周被高明朗名正言顺地降了职,但事情还得她来做。整个小组气氛低迷,人人自危。
再后来,文雅那边接了个外企在中国的长期广告推广项目,并在讨论会上提了个要求,说是要增加人手。
高明朗非常慷慨,“这个时候就不对外新招了,内部调整一下,温以宁那边有没有问题?”
“我手上跟进的工作也很多,如果再抽调,可能会耽误进度。”
“能克服的就克服,能延后的先延后,你和文雅自行协调。”高明朗说得冠冕堂皇,但明耳人都听得出,温以宁已经没了发言权。
当天下午,她组里的三个员工就来请辞。站在办公室外面,你看我,我看你,扭捏踟蹰,不敢进去。僵持了几分钟,门忽然打开了,温以宁看着他们。
推搡了半天,中间那个才硬着头皮说:“温姐,文组长那边的后制组缺个技术员,她要求我……”
“是她要求,还是你自己想走?”温以宁目光淡淡,始终没挪眼,“如果你不想走,我去跟高总交涉。”
那人把心虚的话咽下去,不再吭声。
温以宁点点头,看向另外两个:“你们呢?”
没声儿,低着头。
“好,把调令拿来,我签字。”温以宁批准后交还回去,明显见着他们松了神情。
“温姐,这也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不太好拒绝。”技术员小林说得唯唯诺诺,为求心安似的提声:“以后你有需要,我二话不说帮你。”
“出去吧。”温以宁打断,“帮我递个话,还有想走的,现在来找我签字。”
下午陆续又来了四个,却始终不见符卿卿。温以宁直接找到她,“我要出去一趟,把字先签了。”
符卿卿条件反射似的站起,碰倒了水杯笔筒,稀里哗啦好大声响。她慌乱且愧疚,憋了一天的话说得磕磕巴巴:“我不走的。”
温以宁:“签字。”
“我不走。”
符卿卿的声音提高了,周围人看过来。她自觉窘迫,眼珠往左往右,再回到温以宁身上时,生生给憋红了。
静了两秒,就听温以宁说:“你走不走已经由不得你,现在,是我,不要你了。”
到第二天,就剩一个打杂的临时工还留着。高明朗也不再丢活下来,温以宁成了闲人一枚,可公司的大小会议都让她参加,干巴巴地坐在那儿浑身尴尬。这就是高明朗的卑鄙之处,往人难堪的时候捅刀子,痛,却偏不让你出声儿。
“听说了么,温以宁的工作归纳给文组长了,成她领导啦。我刚才还看见以宁抱着一大摞文件去复印呢。”
“不会吧,这什么世道啊!论工作能力,文雅还不如以宁呢。”
“那还不是高总一句话的事儿。”
“说起来,她们那组也是应酬最少的。”
“这个我知道,因为她自己不喜欢饭局。”
“可这几天,文雅天天让温以宁去应酬陪客户,还是巨难搞定的那种。”
短暂安静,其中一人感叹说:“其实她这几年吃了很多苦,一外地女孩儿,在上海立足不容易的。哎,她应该顺着点高总。”
“顺了他的风流吗?”大家掩嘴偷笑。
一个月来,同事们没少抱不平,但谁也不敢明里表态。怜悯也好、公道也罢,别人的故事终究只是够人消遣的谈资而已。感同身受这个词,在丛林法则的社会职场里,变得几近不可能。
周五晚上在中山东路有饭局,陪的客户是东星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新官上任精神得意,酒过三巡之后就有点人来疯。义千传媒明年的广告投放还得仰仗这位主任,高明朗和文雅当然是顺着哄着,这礼拜文雅让温以宁赴了四个局,是个正常人都得崩溃。今天喝的又是茅台,高明朗存了心没打算让她舒坦,温以宁胃里火在烧,借口去洗手间才能出来透会气。
江连雪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问她两周没回去了,什么时候回家。
温以宁掐着太阳穴,在窗边吹风醒神,“再看吧,最近忙。”
听出了女儿声音不太对劲,江连雪问:“工作顺利吗?”
“嗯。”
太久没和女儿说上话,江连雪不免多念叨几句:“当初留在翻译院不是很好吗,轻轻松松,体体面面,哪里用得着现在这样辛苦!”
温以宁提声打断:“您能不能不提这事。”
江连雪来了气:“我提都不能提了?”
“不辛苦,挺乐意的。”
“乐意什么,你就是犟,是一根筋,是不听劝,事都过了多久了,你是不是还没放下?……我看你就没放下过。”
温以宁安静下来,斜开的窗户缝钻进夜风,脸色一吹就白。母女俩有七八秒没说话,等江连雪想再开口时,电话挂断了。温以宁转过身,手机还举在耳畔,抬头就瞧见了柯礼。
柯礼其实已经留意她有一会了,对上视线也挺自然,客气道:“以宁,好久不见。”
四年?还是五年?再久远,也没法儿装不认识。温以宁点点头,“柯秘书,您好。”
这声工工整整的称呼,听得柯礼面带微笑。那时候她念大三还是大四,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一姑娘,眉目鲜亮得像是园里的春景。唐其琛一向情绪不形于色,对谁都亲疏有别,但常把温以宁带在身边,几次私人饭局也不避讳。
柯礼看得出来,虽未明说,但老板对这姑娘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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