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秦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如果说这几个月她什么地方变了,那就是学会了过滤杂音。禹明一旦认准了目标,只会心无旁骛往前走。
正因为他从来不会让这些质疑和抨击绊住脚步,所以才走得又快又坚定。
主持人继续说:“虽然评委会同意增设一名汇报人,但考虑到对其他选手的公平性,讲课时间依然限定在十五分钟以内,希望禹明和刘主任注意这一点。各位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没问题的话,接下来轮到第二轮的讲课者抽签了,请各位课题负责人上台。”
一行人从另一侧依次上台,林景洋和潘教授也在其中。
三人当中,抽到第一个做汇报的是潘教授。
她做的是分娩镇痛相关课题,课题小组在尊重产妇意愿的前提下,排除年龄、孕期并发症及难产等因素,将产妇分为分娩镇痛组及非分娩镇痛组。
两组新生儿脐带静脉血数值有统计学差异,得出的结论是分娩镇痛可以改善胎儿宫内环境。
潘教授说:“生命的每个阶段都值得尊重,疼痛并非女性成为母亲的必经之路,由于时间关系我这次仅汇报了【新生儿组】,但其实我的课题同时还做了【母亲组】,考虑到每七名孕妇中就有一名围产期抑郁症患者,而国外已有分娩镇痛与减低爱丁堡产后抑郁量表评分(epds)的回顾性观察研究,如果能获得奖项支持,我还将带领课题组进行分娩镇痛与减轻女性产后抑郁发病率相关性的研究。”
掌声响起,舒秦心悦诚服,不愧是老教授,短短十五分钟的报告,将临床、人文关怀和社会因素一一囊括在内了,关键是推广应用起来也具有可实施性。
某规培学生说:“领导们好像也听懂了,都在那使劲鼓掌呢,哎呀,我都有点担心禹总和林老师了。”
林景洋上台了,淡蓝色衬衣配宝蓝色领带,站在灯光下,谦和而有风度。
开场白后,他笑着说:“我这次带来的是先心病患儿的围术期保护研究。”
礼堂先还鸦雀无声,然而等林景洋展示了样本数据,立时炸开了锅。
吴墨目瞪口呆:“太可怕了。”
舒秦也张了张嘴,样本量超乎她的想象。
半年时间内能收集这么多样本,只有一个可能:负责人不光每天扎在手术间,还以最严苛的方式将符合条件的手术从头到尾跟下来,而且不只负责人如此,组员们也必须同步收集其他手术间的样本数据。
诚如柯荣所言,林景洋这几个月非常拼命,从早到晚,从未停过。
林景洋做完汇报,最后说:“一众先天性畸形中,先天性心脏病属于最常见的一类,在我国,每年有十几万先心病患儿出生,近年到我院接受手术的患儿数量呈逐年上升趋势,对于非复杂性先心病的患儿来说,手术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能获得基金支持,我将进一步研究心肌保护措施对患儿远期生活的积极影响。”
林景洋在一道道钦佩的目光中下台,掌声持续不断。这份汇报刷新了很多人的认知,原来病例采集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终于轮到禹明和刘主任了,有了林景洋做对比,众人的疑惑根本压不住,禹明是科研高手,报告里掺点假难以一眼看出,但今晚他可是带着课题来参赛,面对满堂的专家,多问几个问题就会露出破绽,基层的情况大家都了解,短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得出这个数据。
禹明淡定地整理课件,面对满堂杂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主持人宣布计时开始。
“各位前辈,各位老师,众所周知,癌症已成为威胁居民健康的重大疾病之一,仅仅2018年,全球就新增1800万癌症患者,在我国这个数字约为400万,而且因为种种原因,我国癌症患者的五年生存率目前还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
杂音刹那间消失了,禹明好像就有这种魔力。
只要他站在那,只要他开口,服也好不服也好,下意识就会往下听。
前排的柯荣挪了挪肩膀,不再动了。
“25%的癌症患者早期就会出现疼痛症状,到了晚期,该比例会升至60%~80%。如果不进行积极治疗,疼痛不但会给患者带来躯体及精神的双重重创,还会因为干扰肿瘤的正常靶向治疗,进一步减低患者的生存率。
“三十年来,国内外前辈们为了攻克癌痛做出了不懈努力,在原有的三阶梯药物基础上,制定出了多套诊疗指南,根据目前的诊疗条件,只要患者接受治疗,约80%癌痛可以得到有效控制。
“然而,仍有10%-20%的患者无法得到缓解,我们称之为【难治性癌痛】。
“这种疼痛形成机制复杂,肿瘤侵袭部位及转移情况各有不同,既需多学科合作,也需根据每位患者的具体情况实施个体化诊疗措施。
“这正是疼痛病房成立的意义之一。
“经过多年来的发展,我院疼痛病房在技术层面及病房模式都已经趋于成熟。
“但是这仅限于济仁,基层情况不同,长久以来,贫困及偏远地区存在经济和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等问题,这使得基层癌症患者对癌症治疗缺乏正确的认识,想在基层设立疼痛门诊及疼痛病房,难度也相应较大。
禹明点开第一张幻灯片:“所以我今晚的汇报,就是讨论《基层医院设立疼痛病房的可行性》。”
封面有张照片是清平县病房的全景图。
耳边“嗡嗡嗡”,炸开一片议论声。
“这地方真穷。”
“是啊,我没看错,病房里才一个泵?”
老师也就算了,学生们整天待在济仁,相对“没见识”,看到屏幕上的照片,一致觉得不可思议,并非针对清平县的患者,而是清平县的情况艰难得超乎想象。
舒秦提前看过幻灯片了,所以还算淡定。
病房的确只有一个泵(tiva,静脉输注泵),原因无他:贵。
最粗糙的泵买下来也要一两千,清平县麻醉科总共买了两个。一个被当做宝贝摆在唯一一个做全麻的手术间,剩下一个,被禹明要去了疼痛病房。
也没有鞘内永久镇痛泵——耗材几千不说,还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最麻烦的是,只要泵里面的药用完了,就得定期到医院续补。
对于大部分基层患者来说,这无疑是个“无底洞”。哪怕禹明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说服患者同意使用。
当然也没有射频消融,治疗一次就要几千——肿瘤治疗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了,为了疼痛花这么多钱不可能。反正都得“癌”了,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综上所述,禹明的日常治疗手段无非三种:阿片类药物、医用臭氧输注治疗、ct引导下腹腔神经丛损毁术。
前一种方法古老传统,让舒秦感到意外的是后两种。
臭氧治疗需将患者血液跟臭氧进行混合再回输,对设备有一定要求。
昨天她看了就觉得奇怪,禹明告诉她说,还是第一次专家团队下乡义诊的时候他跟罗主任借的。换言之机器是一院麻醉科的,禹明一借就是三个月。
禹明还说最近他和刘主任也申请了购买医用臭氧相关设备和耗材,报告交上去了,暂时还没批下来。
至于第三种Ct引导下神经损毁技术,定位需占用介入科的场地,费用也存在两个科室分配比例的问题,要解决这些困难,必须由院领导出面在其中斡旋。
可就算舒秦再好奇,禹明也将后两种技术在清平县用下来了,而且他一用就是这么多患者。
禹明点开下一张幻灯片,众人从满脸惊讶变成了满脸疑问。
报告显示,清平县疼痛病房第一个月共收治患者8例,到了第二个月,这数字变成31例,第三个月,更是激增到74例。
三个月加起来共113例。病房的床位也从两张扩到了四张。
“胡闹。”声音听着像章派的一位教授。
“就是,有点扯,当年我们医院刚成立疼痛病房的时候,第一年总共才收到了900例患者,摊下来每个月才70多例,其中还包括‘非癌痛’性患者,禹明去清平县才三个月,刚成立的病房,能收到这么多病人?”
主持人起身做了几次“请安静”的手势,岂料根本压不住。
在越来越鼎沸的质疑声中,前排领导们经过一番商量,其中一位欠身拿起桌上的话筒,微笑说:“看来大家都跟我一样,都对这份报告感到好奇。
他看向禹明:“禹医生,我们上个星期就讨论过,你提交上来的课件里并没有附带有关病志的影印件,都知道你做得很不错,但光从一份书面报告里,我们无法看出来你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收到这么多病人的,既然大家都有疑问,不如先跟我们说说你的日常工作流程,可以另外给你五分钟现场答疑,不算在课题的汇报时间里。”
禹明像是早料到这种情况,从容点开第二张幻灯片。
“刚到清平县的头两个星期,我只收到了两位患者,第一位住进来的患者从未听说过‘疼痛病房’,非但拒绝我给她做检查,还于当天就办了转院。这种状况持续了十来天,到了第三个星期,我不得不换一种工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