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槽的众人立即围了过来。
“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吧。”这是堡东扛头牯。
“这可是公鸡下蛋的新鲜事啊。”这是堡西扛尾牯。
“天下的江河水都东流入海,唯独汀江水向南流,也是新鲜事喽?江爱真的围裙谁都没送,但偏偏就是送给我张天强了!”张天强反唇相讥
“那你把江爱真送的围裙拿来给大家开开眼吧。”
“是啊。”又是扛头牯和扛尾牯。
“那围裙上又没写着江爱真的名字,谁知道是谁的啊,拿来也不能算数。”这又是泄气牯。
扛头牯恍然大悟:“对啊!”
“送个围裙你们奇怪什么?!总有一天,我要娶了她,你们还奇怪吗?”张天强不以为然。
“啧啧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张家真是出了个“蛤蟆张”!
“蛤蟆张?哈哈哈……”泄气牯、扛头牯和扛尾牯都来了。
张天强看着他们,无奈地摇摇头。
泄气牯:“看他蛤蟆张是不是尽会吹牛,我们给他出个题吧?”
扛尾牯:“好啊。出什么题?”
泄气牯:“敢接招吗,蛤蟆张?”
“我张天强长这么大还没当过缩头乌龟!”张天强发狠道。
“听说,在雾阁买的《三字经》,都会盖上一个雾阁的印章,但是江爱真也给一些常到雾阁买书的人,盖过自己的私章。怎样啊蛤蟆张,有办法让江爱真盖个她的私章吗?泄气牯眉飞色舞的问。”
张天强哈哈一笑,毫不在乎:“泄气牯,咱们今天就打个赌,还是一文铜钱!”
“……好,就和你这个打这个赌。不过,江爱真盖过私章的书也是可以找得到的……这样,《三字经》上印着“雾阁出版,翻印必究”的地方,你让江爱真将她的私章盖在上面,好不好?”
“就这样说定了!”
……
木屑在窗户的逆光中飞扬,一双双女性的手在木屑里飞舞。
这是雾阁书坊的雕版工房,只见一个个年轻朝气的客家妹子,一双双灵巧的手正在雕刻雕版。其中,黄少芳坐在最前面的一排,可见她的雕刻手法娴熟,细腻有生气。
在她们身边,雕刻好的雕版码得整整齐齐,和一排排的客家妹子一静一动,巧妙对应。
此时,江繁远和女儿江爱真走进了雕刻工房,江繁远看着这个场景觉得很满足。他点着头,慢慢走在一排排雕版中间,细细地用手触摸体会那些神秘而久远的雕版,仿佛在瞬间触摸到了古堡雕版和雾阁书坊经年的幽远岁月。
江爱真则静静地跟随父亲在父亲身后,她已经习惯了父亲每次来到这里的习惯,直到父亲站定,她才开口——
“爹,我们雾阁书坊的雕版原木大都使用花梨木、楠木、香樟木等,木质较硬,拓印效果更好,但是同时成本也大大提高了。而墨香堂书坊大都使用木质较软的楮木、科木等,虽然拓印质量较低,但是成本小得多。我看一些经、传、史、志可以用好的原木雕刻,另外像《幼学琼林》、《三字经》这样一些手边读本是不是用一些木质较软的楮木、科木?”
江繁远一听这话,倏地转身,斥责她:“这怎么可以!不是阳春白雪就一定受欢迎,而下里巴人就毫无价值!我们客家人崇文重教,《幼学琼林》、《三字经》这样的书浅显易懂,很受欢迎,印制的质量更要保证!汉赋骈文可登大雅之堂,杂曲小说也能广为流传啊!我们雾阁要做就做最好的,雾阁之所以是雾阁,而不是墨香堂,就是因为我们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懂吗?”
江爱真边说边走道:“爹……您说的意思我懂!可是现在外面的欠款好多都不能及时收回,我们的成本又这么高,可这些雕版原木可都是要给现钱套的啊!我担心这样下去,书坊的运转会很困难呐。”
江繁远听到这里,停住脚步,沉思了一下,抚着自己下巴沉吟道:“你说的也有你的道理……外面催款的事情,看来也得抓紧了,等过几天,我和江云鹤到外面去跑跑。
“爹,要不我和您一起去吧。”
“你就在家里好好把书坊的事情安排一下,等你以后游刃有余了,爹就把雾阁的生意全交给你,催款这样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父亲并不同意她。
“爹,我要是个男的,你会不会让我去催款?”江爱真神态调皮的问。
“你看,爹什么时候小看你啦?再说,如果不是生在雾阁,你和我们大多数客家女人一样,也是犁、耙、辘、杵,样样能使;上山下地,事事在行啊。过两年哩,等你完全能够独挑大梁的时候,爹就省得操心啦!那时,我真要带着你娘,一身轻松,乐得逍遥,学学陶朱公泛舟江湖去喽!”江繁远笑起来。
“爹啊,您一向正身洁己,敦品励行,女儿要学习的时间还很多,怎么可以把担子一交就不管哩!假如那样的话,女儿肩上的担子,不是就成了下雨挑稻草——越挑越重吗?”江爱真继续追问。
“到了你挑起雾阁的担子就像挑稻草一样,爹就是多余的喽!”
“本来有爹挑雾阁这个担子,那就像挑稻草一样轻嘛,但是爹要把担子交给女儿一个人挑的时候,女儿不会的东西,不就成了那些加重担子、从天而降的落雨了吗?!”
江繁远嗔爱地:“鬼丫头!担子重了也要挑着啊,你总不能撂挑子吧?
“担子太重,承受不了的时候,也要暂时放下歇一歇啊。”
“哈哈。”
……
张天强和张天富到“半天崠”出工,正好在古堡镇巷道里碰见十番乐队。看见胡建礼,张天强叫住了他。
“建礼,又要出去啊?不歇几天?”
“哼……命里注定三管米,吃个半饱也要起。”
性格耿直的张天富看不过胡建礼低头丧气的样子:“我说建礼,好汉跌倒也要有个桩势!”
胡建礼却叹气道:“天富……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啊!”
张天强连忙岔开话头,问道:“你们这是去什么地方?”
胡建礼情绪不高:“上官家的孩子今天“做满月”。
“没事上‘半天崠’来吧,山上空气好,站在高处吹树叶,拉个琴什么的,真可以说是高山流水哩!”张天强鼓动他说。
“伯牙弹琴,子期何在?胡建礼悲凉感顿上心头,‘半天崠’的大山里,弹给谁听?
张天强俏皮地说:“弹给我们听啊,我们古堡有谁没听过你的琴声?!就是在汀州府,大家也不一定知道有个杨知府杨大人,但是谁不知道古堡有个胡建礼,那个琴拉得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听到这里,胡建礼也“扑哧”一声,被张天强张冠李戴的俏皮比喻逗笑了。
这让张天强越发来劲了:“——当然了,在我们纸槽里,大家都是不通音律、也识不得几个字的。但在大山之上,面对阵阵的松涛,扑面的山风,你弹出比俞伯牙还“高山”的琴声,用树叶吹出比“流水”还动听的山歌,那些虫子、鸟儿、花草树木是一定能听得懂的!虽然我们说不出什么“善哉善哉,你的琴声巍峨起伏得就像泰山一样,洋洋洒洒正如那些大江大河啊……”,但是我们可以说,“啊呀胡建礼,你的琴声巍峨起伏得就像直入云霄的半天崠一样,洋洋洒洒好比奔腾不息的汀江水啊……”
张天强还在滔滔不绝,胡建礼已经笑弯了腰,他挤出眼泪道:“好你个天强佬……你这张嘴能把冬眠的黑蛇骗出洞,让飞着的老鹰收了翅膀……
三人很快就告辞走开。张天富很疑惑地问弟弟:“让他去大山拉琴,谁有空听他的?”
张天强一笑道:“我只是看他情绪不好,逗逗他。再说,他闲着没事的时候,到山里散散心也很好啊。”
……
半天崠一处破旧庙宇门前,瘌痢头喜气洋洋地从山道上回来,一只手提着一个竹筒,那是客家人上山经常用来装饭汤或茶水的竹筒,另一只手提着一坛酒,还有一些吃的东西。
一到庙宇门口,一些土匪纷纷和他打着招呼
“土哥回来啦”
“是什么好吃的啊?”,瘌痢头嘻嘻哈哈地和大家点着头。
瘌痢头叫住一个土匪,“野猪头,永哥回来了吗?”
“回来了。哟,土哥又给大伙买吃的了!”
瘌痢头亲热地拍拍野猪头的肩膀,问道:“狗蛋和黄鼠狼烧伤的地方好一点没有?今天这些要留给他们。下回做哥哥的单给你带。”
野猪头把瘌痢头拉到一角,把嘴悄悄靠近瘌痢头的耳边,神秘地说:“土哥,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永哥不高兴了。
“怎么不高兴了?”
“你们火烧胡家,但是狗蛋和黄鼠狼却被烧伤了,永哥就问是怎么回事,狗蛋嘴快,说是你让他们在火里找什么《绣像桃花扇》的雕版才烧伤的。永哥听了很不高兴,说找雕版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野猪头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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