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源镇定地摇头,“宝宝,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有一刻真正的喜欢过她,自始至终,我只爱你一个。至于难过……”
他眸色微变,低沉的嗓音像是结了冰,“如果她现在没死,我一定会让她很难过。”
苏婵垂下眼睫,重又陷入沉默。
景源叹了口气,“小元宝,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相信我?”
缩在被子里的身子陡然一僵,苏婵抬起眸看他,唇角轻抿。
“很惊讶?我也是在青城山景观餐厅吃饭那天才知道。”景源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元宝,我们已经错过太多的时间了。”
一个误会,十二年的离别。
再见,他没能认出她来,而她认出来他,却不肯跟他相认。
这两年险些错待了她……不,已经错待了。
“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你只是听了徐薇的一面之词。”景源轻吻她的发顶,“小远对我来说和亲弟弟没什么差别,我怎么可能会故意害他。那时候,我猜测景致远很快就会协警力追查到那个岛,但小远非要铤而走险,我根本劝不住他,更没想到小远的计划会被徐薇听到,并且跑去告密,事后还自作主张分我一份功……”
苏婵眼睫微微颤动,缓缓地握紧拳头。
景源闭了闭眼,揽住她的手臂不由收紧,“你扔了我送给你的手表,却被徐薇捡走,以致于我认错了人……你知道的,我有点分不清别人的脸,很多时候是靠细节来辨认,更何况一别多年,你那时候还小,我根本构想不出你长大后的模样。”
“景源……”苏婵喉间微涩。
“宝宝,我们有什么误会,今天都解释清楚,以后再也不提了,好吗?”景源的声音低若呢喃。
苏婵心中莫名地闷痛,“你不恨我吗?”
“什么?”景源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该知道的”,苏婵眸色平静地道,“我推你入海……”
“别说!”
景源突然短促而强硬地打断她,“不要说……没关系的,我原谅你。现在你留在我身边就好,其他的事我们都忘掉,好吗?”
苏婵唇角缓慢地扯出一抹笑,“你明明在意,为什么要假装忘掉?”
“没有在意。”景源搂紧她,“没有在意,我原谅你了……不管怎样,我都原谅你。”
都能原谅么?
苏婵眼神空洞,昨日净空的话回荡在她的脑子里。
她没有错。
没有弑神,没有罪过,没有欠下命债,两千三百年的等待全是笑话。
那谁来为这一场漫长的折磨画上句点?
还是她自己吧……
苏婵呼吸着沾染了他清冽气息的空气,万年根基被毁的寂灭之痛,百世横死的悲惨下场,委屈,恨意,逐渐凝结在她的右手。
她眼底潮湿,轻声问:“再原谅我一次行吗?”
匕首没入血肉之躯的声音,清晰,刺耳,锋利的刀身尽数刺进心口,潮湿的西装布料贴紧柄身。
极狠的力道,决绝,丝毫不手软,没有半分犹豫。
被刺中的人缓慢地反应过来,僵硬的肌肉理路挤压着匕首,浓稠的血顺着刀柄流进怀里人宽大的病号服袖口里,蔓过紧拥着的身体缝隙,蔓过身前的白色,积聚在映着灯光的地板上。
冰冷的滴答声越来越急。
他想起失而复得那一刻的狂喜,想起不顾恶劣天气坚持搭乘飞机立刻回国的焦急,想起那一路风狂雨骤。
景源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她眸光澄澈,一如多年前孤儿院那晚月夜下无暇的纯净。
那时他静静地想,行偷盗之事的人,为何拥有那样不含杂质的纯粹呢?
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心啊……
景源动作艰难地捂住胸口,捂住被淋湿的心,苍白的唇轻启,是他念了半生的人,“苏婵……”
第48章
弥罗宫。
云雾缭绕,仙气缥缈,偌大的宫殿在五色祥云中半隐半现。自南天门通往凌霄殿的曲径游廊,一路巨龙盘柱,泉上凤栖玉桥,两侧名花瑞草。
殿内,一须发尽白的青衣道人哭天抢地,两列悬刀持剑的金甲兵士面面相觑。
隔着九十九层云阶,遥遥在上的高位,天帝一只手臂抵在神龙椅扶手上,宽大的手掌摁着额头,遮掉了半边眉眼,蒸腾的雾气使人看不清他的真容。
饶是如此,众人还是看出了天帝此刻的头痛。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浑厚而无奈的声音听起来悠远却清晰,“南华真人,你到底要讨个什么公道,你就直说了吧。”
嚷嚷了半天,数完功劳簿就开始卖惨,半天没步入正题。
南华真人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一改方才悲痛欲绝之色,义正辞严地告状道:“天帝,那青城山万年雾妖苏婵者,渡了仙劫,初时接了文曲星君的招安诏书,却一不上大殿朝拜谢恩,二不入仙界受职,实在不把天庭威仪放在眼里!”
端坐在上首的人倏而轻咳了一声,“罢了,想来这雾妖闲云野鹤惯了,不识朝礼也不必怪罪,真人何必计较。”
“天帝啊!”南华真人枯槁的手抖了抖,“若仅仅如此便也罢了,老夫何必与她区区一届妖仙计较,可她占山为王,在青城山一带兴风作浪,掳截过路仙人几番捉弄戏耍,着实可恶之至!”
“……”
天帝顿了顿,同他分析道:“这……许是有什么缘由,请了他们去洞府一叙……亦或是起了玩闹之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此胡来终究不妥当,本帝便派北源帝君前往,教她礼数。”
“万万不可呀,天帝!”南华真人须发直立,一张脸憋得通红,“北源帝君心悦那雾妖,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派他去恐……”
南华真人斟酌了一下用词,但索性北源帝君不在这儿,他一咬牙,直言不讳道:“老夫以为,北源帝君恐不尽教化之责,反助纣为虐!”
天帝闻言眉心微蹙,“真人未免太言过其实,那雾妖虽混闹了些,何至于如此?况北源帝君昂昂之鹤,光风霁月,真人可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南华真人骤感威压,支吾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北源帝君……他……”
“本帝君如何?”
一道温温淡淡的声音乍然在殿内响起,三分天然生就的凌厉七分寡淡的清冷。
转瞬间,北源帝君已行至他身侧。
“北……北源帝君。”南华真人强撑着面上的笑意,拱手行礼。
这背后说人坏话被当场捉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你还惹不起。
他讪讪地收着道袍袖子,交叠在身前的手掌心冒出虚汗。
北源帝君尔雅一笑,“本帝君听闻南华真人最看重的小弟子去了下界青城山,不知是否有此事?”
南华真人闻言一口气堵在当胸,虽惧他修为与地位,却按捺不住争辩道:“凌远是被那苏婵强行掳去的,简直猖狂至极,嚣张至极……”
“如何算强行呢?据我所知,真人这爱徒入世与苏婵做了姐弟,如此渊源,偶然碰上了,免不了要叙叙旧。”北源帝君言语温和,又转了话锋道,“不过此事确有不妥之处,既要邀凌远去洞府一叙,却又未向真人细细言明,以致于让真人误会。”
他温雅有礼,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南华真人心里有气,不阴不阳地拱手道:“既如此,看在帝君的面子上,此事便就此揭过吧。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帝君不要放在心上。”
北源帝君只当不察,“真人言重了,内子顽劣,多谢真人宽恕。”
南华真人听他如此称呼,猛然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这这……二位……”
他自然知道南华真人想问什么,只道了一声“是”,声音稳而沉。
遣散了众人,殿内只余天帝与北源帝君两人。
宝座上的人缓缓走下来,升腾的雾气往两边拨开,墨色仙鹤袍,脚踏登云靴,走动间被封印其中的鹤欲引颈长鸣一般。
他俊颜儒雅,却不怒自威,狭长的凤眸似有笑意,“你所言当真?”
北源帝君未曾开口,他又接着道:“若你娶不回来,为兄便勉为其难替你纳了她做天妃。”
“很不必如此。”北源帝君薄唇坚毅,透着锋利的冷锐。
天帝轻笑了一声,负手而立道:“为兄掩人耳目隐匿形迹,入世渡诛神劫,同小婵是有些……交情。”
北源帝君眼尾斜向他,唇角向下垂着。
天帝大笑了两声,“北源,小婵从未爱过我,她眷恋的是青城山安逸无尘的岁月,只是那时候陪伴她的人刚好是我,仅此而已。你又何必因此与我不对付?”
他拍了拍北源的肩膀,“去找她吧,左右天界祥和太平,你也不必来回奔波,天地之间九万里,你有这闲工夫,不若好生把人哄来,也省得你日夜悬心。”
北源帝君抿了抿唇。
苏婵没爱过他,那他呢?他对苏婵动过心么?
“我会的。”北源帝君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当然不会问,永远不会问。
*
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