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四口唯独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时典顿时感觉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看起来真像个忧忧愁愁的小大人。
“你姐姐一直说家里有个很可爱的妹妹,”坐在对面的男人开口讲话,时机很对,既不拖沓,也不突兀,时典竖起耳朵听,“今天见到,果然跟姐姐讲的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很有质感,既像雄辩时那样游刃有余,又像电台里那般悦耳动人。
时典喜欢他的声音,并且,再骄傲的姑娘也不得不承认喜欢听赞美的话,是以,前一秒的哀怨顿时消泯殆尽。
“我叫时典,你呢?”
“我叫苏赜。”
“‘恩泽’的泽?”
“‘探赜索隐’的赜。”
“‘探……赜索隐’……哪个赜?”时典尴尬地环顾餐桌一圈,吁了口气,坦率承认道,“我不知道这个词。”
“‘颐和园’的‘颐’字右边是不是‘页’?把‘页’换成‘责任’的‘责’便是了。”苏赜耐心地解释,时典若有所思片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是生僻字。”
“有点生僻吧,反正他当初一讲,我就知道了。”时恩自豪地说,话里有话,气得时典垂下头颅,当即给了她一个白眼。
原来,苏赜给时恩送东西过来,正巧让归家的时母碰上。时母头一回见,自然要留人用餐,于是立马把刚从养殖场买回来的番鸭炖了,又一个电话把正在店里的爸爸呼唤回家。
此情此景这让苏赜受宠若惊,推不却长辈的热情,只好又高兴又紧张地应承下来。这才有了坐在时家餐桌前跟时家妹妹唠嗑文学、心理学的这一幕。
时典虽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却完全入了迷,连身旁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苏赜给她讲完一些有趣的心理学知识后,目光飘到旁边的位置去。时典这才偏过头,意外地看到同是撑着下巴听得专注的蔺孔霖,忍不住大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门口。”蔺孔霖爱答不理的样子,仰着头认真倾听,“原来心理学这么有意思,大学的时候可以考虑辅修心理学。”
“你哦?你考不考得上大学还不一定呢。”
“你个乌鸦嘴!”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叫苏赜,知道是哪个‘赜’吗?”时典本想卖弄一下,谁知蔺孔霖理都不理她,兀自说道:“你好,我叫蔺孔霖,是邻居。”
两人客气地握了握手,也不知是谁先伸手的——八成是蔺孔霖,这家伙就爱装腔作势。
下午一点过,苏赜和时恩出门,爸爸和妈妈看着轿车驶离,一个微露愁容,一个满面春风。面露愁容的爸爸驱车去了店里,妈妈进屋继续绣她的十字绣,时典和蔺孔霖躺尸般地倒在沙发里,大眼瞪小眼。
“你说,我爸爸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他不喜欢苏赜吗?”
“估计是想到以后女儿要出嫁了,舍不得吧。”
“哦,没想到你还懂这个……不说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你暑假要去上初高中衔接班吗?”
“我已经跟A 老师打过招呼了,过去补数学,上午。”
“那你下午就空出来了?”
“嗯。”
“melody的余老师最近在找助教,你要不要去面试?”
“吉他?今年学生很多吗?”
“很多,教不过来,所以想找助教,正好你也赚点零花钱嘛。”
时典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干嘛不自己去?”
“我下学期就高三了,暑假要学习啊——大姐,我还没放假,去学校前过来跟你说。你以为你中考完了放假了全世界都跟你一起放假啊?”
时典靠在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指着蔺孔霖那副狗急跳墙的样子,高兴地讥诮道:“原来你还没放假!我以为全世界都放假了呐!”
“你别欠揍啊。”
“去哪儿面试啊?”
“就去melody,你可以骑自行车,或者搭公交。”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那我去看看。”
“别掉链子啊。”
“还用你说!”
* *
melody是一家乐器培训中心。时典从公交站信步走到大楼前,意外地邂逅了余老师的女儿俞玥。
两人挽着手进了大楼,听说双方都是来面试助教的之后,便拥得更紧了。
俞玥面试的是钢琴,时典面试的是吉他。两人一左一右,同一时刻进去,同一时刻出来。
正巧钢琴室在吉他室对面,面试出来后,她俩默契地朝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双双面试成功,喜不自禁地抱在一起。
久别重逢的朋友抵掌而谈,自然少不了奶茶作伴,时典拉着俞玥到最近的一家茶之道。
此时,店里没什么人,她们找了个昏暗的角落坐下,一面喝奶茶,一面胡侃。
当聊到中考成绩时,两个人均相视一笑,寥寥数语一带而过。
“我这个红豆很好喝。”
“我这个芋圆也好喝。”
然而,没过一会儿,俞玥又重提话题,淡淡愁云笼上眉梢:“哎,我们怎么这么掩耳盗铃,以为不讲就不存在似的。”
“掩耳盗铃、一叶障目、叶公好龙……”
“你真觉得自己考不上一中?”俞玥截口问道。
“我觉得这次发挥得不是很好,就算能上一中,也只能勉强当个火车尾,到了那里还得摸爬滚打。”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很快就跟那些火车头并驾齐驱了。”
“火车尾和火车头并驾齐驱,这列火车走这么骚气的S弯吗?”
俞玥忍不住笑出声,急忙抽了张纸擦擦嘴:“你不做火车尾别人就会做,能不能好好讲话,想让我被芋圆噎死就直说。”
“哎呦我的小心肝,你长这么美我怎么舍得让你被噎死哩!”
“你离我远点!”
“切!”
“哎,你之前说的那个笔友,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写信吗?”
“嗯……今天之前是没有,今天之后,应该会有吧。”
“说话绕什么弯啊你?”
“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许告诉我爸妈和我姐。”时典压低声音,环顾四周,待俞玥郑重地保证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天跟他见面了,我跟我的笔友见面啦!”
俞玥怔了一瞬,咬着吸管,含糊不清道:“妹妹,说你不喜欢他,我是不信的。”
“什么啊,我哪儿有喜欢他?”
“那你高兴什么?啊?”俞玥凑近她,指指她的眼角和嘴角,又沿着她的脸画了个圈,有理有据道,“都笑得不能自已了你——你见到他也是这副模样吗?”
“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模样……不过我高兴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断了联系,本来很愧疚,可他邀请我去一中的时候我真的超开心,然后就不愧疚了。”
“所以你就是因为内心对人没亏欠了才感到高兴?”
“嗯!”时典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点头。
俞玥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看来还是个孩子。”
“有病吧,”时典躲开她的手,“你就比我大一天。”
“一天等于二十四个小时,更何况我比你大了不止二十四个小时。”
“切!我丝毫不在意!”
“这么多个小时,姐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有病吧你,小心得高血压。”
“闭上你的乌鸦嘴!”
* *
晚上七点钟,暮色苍茫,叶澄铎结束一个下午皮笑肉不笑的煎熬,这才有时间回房间去看那封信。
他刚准备把房门阖上,一只白皙的手便从门缝溜进来,唬得他倒退一步,有些气恼:“夹到了怎么办?”
披着头发的女生显然被他的脸色撼住,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我……我就不想你把门关上。”
“找我干嘛?”
“我想找你借那本杂志,对,就是你手上那本。”
“我要看。”
“我就借……借两分钟!”女生一说完,便从叶澄铎手中把杂志抢走,踩着拖鞋往前跑。
叶澄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当即甩开门、迈开步子追上去。
然而,正当下楼时,却蓦地被人扯了一下。
他生气地回过身,准备把胳膊上的手扒下时,一个海蓝色的信封倏地跃入眼帘。
再仔细一瞧,拿着信封的人居然是程飏。
只见程飏得意地耸耸肩,把信封拿在手里,一会儿举高高对着灯光,一会儿又拿下来看看封口,故意耗着要让他着急。
不过,此时的叶澄铎反倒松了口气。信在她手里比在其他人手里安全,至少这个表妹有时候还算听话。
“给我。”他伸出手去拿。
“诶?不给!”程飏敏捷地躲开,“这是我敏锐的观察力和换子成龙的精湛技术帮你保住的,你就不打算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的?”
“一个笔友。”叶澄铎给了个不痛不痒的回答。
程飏往楼梯看了一眼,又朝书房方向努努嘴:“我们进去说。”
“直觉告诉我,你会找我再要一个信封。”一进书房,她便朗声宣称,“不过,你要告诉我信是写给谁的,我才会给你。”
“不找你拿了,你告诉我在哪儿买就行。”
“不告诉你。”
“信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看到高蕊昕在翻你那本杂志,就瞥到这个信封,我想她肯定看到了。然后,我就毅然决然地走过去,告诉她,她妈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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