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宅邸不远,石板路就没了,好在土路踩的结实,这两天并没有大雨,推上去还算平整。
姜鹿尔很快就听到了一些特别的声音。
咚咚咚,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什么,又似有野兽。
她对多多岛的自然环境并不乐观,立刻想要停下来,程砺偏偏推着她向那边走去。
走到近处,终于看清楚,原来是个小个子男人正卖力用小铁锹用力在泥土里翻着什么,更远一点的地方是一道已经做好的地垄,一个身影正弯着腰在捡地上的石头。
程砺喊了两声:“孙伯,张大哥。”
地间的男人直起身子,同他打了招呼,擦了擦额头的汗,憨厚笑了笑,又继续开始卖力工作。
程砺介绍:“这些都是从矿区和种植园赎身的契工,这几块地的红薯是他们今年第一批收获。像他们一样的人还很多,来到南洋讨生活,并不是轻松的事情。辛辛苦苦工作几年,大部分人都活不到契约期满那一天,到最后侥幸活下来,赎身之后就开始考虑剩下的路,大部分唐人还是做得老本行,种地。”
“他们的收成一部分要交给土酋,一部分要交给庇护的唐人组织,剩下一部分勉强果腹,余下的再到集市出售,还要被当地人敲一笔。不过,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够生活下去,其他一切苦,都是可以吃的。”
姜鹿尔看着那两个辛劳的身影,还在挥汗如雨卖力工作着。
程砺缓缓:“生活不易,天道不公。有的人天生锦衣玉食,而有的人穷极一生也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很早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人一辈子的苦难都是有定额的,如果吃完了,剩下的,都是美好了。这些苦,我们不能代替,就像我们的契约,都必须由我们自己完成。”
姜鹿尔一下明白了。
程砺说的一切,一部分是在说李雪音的遭遇。
“你说的,我知道。但是束手旁观……”
“简瑜比你想象更适合处理这件事,让李雪音选择她最想见和最在意的人吧;巴古斯已得到审判。静默的守候未尝不可。”
“你早就想好了。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帮我送信。”
“我没有想好。是你自己想好了。”他抵赖。
姜鹿尔忽然想到一件事:“今天阿诺跟你说事的时候,明明只说了两句话,你怎么知道巴古斯——‘他送过去的时候,脸已经不成样子,骨头断了三根,手脚也废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简瑜出手,如果没达到这个程度,我也会帮他补到这个程度的——所以,反正结果一样,就当提前告诉你了。”
姜鹿尔无言以对。
程砺继续带着她前行,更多的自由民出现了,唐人无论在哪里,都是最勤劳的民族,披星戴月,披荆斩棘,吃苦耐劳都已经刻进他们的骨子里。
程砺神色沉默,看着挥汗如雨的男人们,这一小块名义下属于海声会庇护的土地。
远处模糊的灯光和钟声来自于压榨者们通宵达旦狂欢后的余光。
一个自由民来到程砺面前道谢,感谢他在自己被土酋打死前的一番求情,让他不至于因为隐瞒一筐多收获的马铃薯断了两条腿。
程砺慢慢为她说着那些琐碎而真实的故事。每一个契约华工,最为最底层的求生者,活下来都是一个故事。
在这边异国他乡,满清无力,所有的唐人都如无根浮萍,他们的命运很多时候依靠于自己的庇护者,所以,为了求得一个庇护或者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很多时候,这里的当权者不但不会为同胞说话,反而成为更严酷的压迫者。
比如简家。
姜鹿尔同样没说话,有一种朴实而真切的情绪在她心里升腾着,就像很多沉默的华人们心里模糊或者真切涌动过的那样:为什么他们不能得到公平的对待?为什么他们不能得到和自己付出匹配的酬劳。
他们走到路的前面,一条分岔路出现了,往左边是通往李家的路,往右边则是简家。
现在分岔路口停着一辆车。
一个男人坐在车头,一明一灭的烟头照亮了他的脸。
“李兄。”程砺先开口。
李斯函转过头来,取下雪茄,他看了看程砺,又看了看姜鹿尔。
“什么时候出来的?”程砺又问。
自上次的事件后,李斯函就隐匿在部落的另一位联姻那,他在没有见过他。
“今晚出来。听说巴古斯死了。”
“嗯,今晚死的。大约在你来的路上,所以,你应该没有什么嫌疑。”程砺缓缓,语调中藏着一丝极淡的嘲弄。
“我还听说,他死前在车上……”他忽然说不下去了,看着坐在轮椅上孱弱如一片树叶的姜鹿尔。
程砺知道他误会了车上的女人是姜鹿尔。
即使是黑夜,他也感觉到对方看在姜鹿尔身上的目光非常让人不舒服。
“他已经得到他应有的惩罚。”程砺将手放在姜鹿尔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如同安慰。
憨憨在姜鹿尔腿上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鹿尔伤还没好——”程砺推着姜鹿尔转身,“那,我们先告辞了。”
李斯函眼睛还看着鹿尔,如纱的月光下,仿佛近在咫尺,但是却远在天涯。
他猛然抽了一口雪茄,浓烈的烟草香味浸透他五脏六腑,但却挡不住心头的酸楚,他没有回头,将烟头在车身狠狠摁灭。
“为什么不告诉他?毕竟他是雪音小姐的哥哥——”
“你以为,如果他知道,李雪音对简瑜芳心暗许,还会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吗?”
“雪音小姐早晚会知道真~相的。”姜鹿尔叹息。
“李雪音不是傻~子。他们两家之前的新仇旧恨,彼此对对方做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程砺声音淡淡,“她只是不想相信,以为他会是例外罢了。简瑜今天发消息在求最好的锡米胆——锡矿蕴藏在极深的地下,经过漫长的岁月,吸收天地之灵气,凝结而成胆形的宝石。对梦魇镇惊有很好的情绪。”
“这些,是为了雪音小姐吗?”
“或许吧。”程砺道,“看在她是你朋友的面上,希望她迟一点知道真~相。至少,在锡米胆找到之前。”
☆、第五十二章
姜鹿尔回头, 看了看已看不到人的李斯函, 曾经那个爽朗乐观的青年不见了。
烟雾和阴郁笼罩着他。
而且可以预想, 他会在这条看不见前途的路上走上很远。
苦难是生活赐予的考验, 有的通过考验将其视为财富, 而有的人迷失其中最终失了本性。
姜鹿尔侧头看着推在肩后的手,白~皙有力, 她没来由涌起一丝温暖的情绪。
幸好,他不是。
这一觉睡得很久, 日头过了正午,屋子里外都很安静。直到嘤嘤呀呀的猫咪叫声将她叫醒,姜鹿尔睁开眼睛, 屋子里还有沙沙的写字声, 程砺坐在书桌前, 一手执笔,快速在纸上写着什么。
憨憨在他左边走到右边,不时伸出爪子去拨~弄他的袖子, 程砺都耐心一一拨回去。
她歪着头看他,阳光落在他身上,叫他发梢脸颊都有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人总是对温暖和光明有天生的向往。
她看得目不转睛。
直到他写完最后一笔, 将笔搁下,她立刻闭上眼睛假寐。半晌没有动静, 她忍住睁开眼睛的冲动,竖着耳朵继续听,仍然没有动静。
竟是她在做梦么?
迟疑间, 忽然感觉唇上一热,她猛然一僵,面上大热:“你!”姜鹿尔睁开双眼,却是憨憨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对着她,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巴,缩回脖子。
“这猫——真是学坏了。”程砺似笑非笑看着她,“醒了?”
姜鹿尔早上就喝了一点粥便睡去,倒确实腹中空空,但是比起这个她还有个很想见的人:“小宝醒了吗?”
不过是一日多不见,小家伙看起来似乎胖了不少。
姜鹿尔看了一会,觉得不对,伸手捏了捏他脸颊,鼓鼓的腮帮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水果。会走路的小孩子根本闲不住,见到憨憨立刻眼睛一亮含糊不清叫着晃晃悠悠跑过去。
作为首席照顾者的狄勇勇顶着两个黑眼圈跟在后面,一夜没怎么睡不说,床~上还留了两圈鸟,他揉了揉太阳穴。
“这孩子根本就听不懂话。”他抱怨。
“小宝,慢点,小心摔倒。”姜鹿尔叫。
邱小宝立刻站住了,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姜鹿尔,亮得惊人。
“吃东西忒麻烦,完全停不下来——比喂马麻烦多了。”狄勇勇继续诉苦。
邱小宝走到桌子前,颠颠踮着脚尖,乖乖自己捧着水杯河水。
狄勇勇:……
他走过去,仔细看那摸着猫头的邱小宝:这还是昨晚那个一夜都没消停过的熊孩子吗?
邱小宝转过头来,冲他露齿一笑,然后一把扯了扯猫尾巴。
憨憨尖叫一声,转身跳起来就冲着狄勇勇脸上一巴掌。
狄勇勇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还真是他。
程砺转头向坐在旁边的姜鹿尔道:“看来小宝还记着第一天见面时狄勇勇给他屁~股的那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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