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檬,黄柠檬 (雪厘)

他像只筋疲力尽的大猫，打了哈欠，把脑袋枕在她肩膀上，蹭一蹭，找到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他们对面是一对老夫妻，逢羽听老太太在问丈夫：“待会儿想吃什么？”
逢羽想起来，也问章诺：“你待会儿想吃什么？”
等半天他才开口，却是在拧着眉心问：“明天是什么日子？”
逢羽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冬天里节日是最多的，眼看即将到了年关，也没什么特殊的节日，便说：“明天是周末啊，怎么了？”
不知道他这个问题缘于什么，第二天，逢羽面对空荡荡的公寓、手机听筒里的忙音，突然想起这句话。
绞尽脑汁想着他会去了哪儿，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无意瞥见锁屏上的日期，眼熟的一串数字让她细细思索了一下，猛然发现，今天是郁乘莱的生日。
被点拨清楚的通透，让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她跑出门。
冬日墓园萧瑟，没有丝毫的生命力，旺盛的青草也失了色彩，寂静中透露惨败。
逢羽把碍事的围巾扯到下巴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迫的心情让她忘了冷，远远就看到他站在一座墓碑前。
她走近一些，他察觉到有人过来，便偏过身子来，看到时逢羽，俊秀的面庞先是讶然了一下，随后笑了，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心里的激动很快平复下来，她想去抱抱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出这样的动作，她像面对一个生人般地，不能去直视他的眼，说：“你过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郁乘莱说：“可是你也知道我会在哪儿，对不对？”他说：“今天是我生日，也是我二十年前第一次被爸妈领回家的日子。”
他在看墓碑上刻着的字，上面有养父母的照片，逢羽走过去，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他。
从墓地离开，寒风瑟瑟，东淮江的水面上结了冰，他不觉得冷，逢羽两手捂着嘴打了个喷嚏，他担心地看过来，逢羽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示意自己没事。
四处打不到出租车，恰巧碰见一所宾馆，他们进去避避风，顺带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柜台上只有一些膨化零食和泡面售卖，逢羽拿了两盒泡面，“我们吃这个吧。”
“我就不用了。”郁乘莱微微苦笑着说。
逢羽这才想起他从来不碰这类垃圾食品，只好又放回去一盒。
撕开料包洒在面饼上，淋上热水。
手里进行动作，余光在注意着他，不远处就是白茫茫的江面，他两手撑在窗台上往外看。
房间里暖气被开到最大，逢羽吃完泡面，意犹未尽，看郁乘莱还是背对着自己，便偷偷端起泡面盒喝了口汤。
其实在以往她和郁乘莱有着同样的习惯，对食物非常讲究，跟章诺在一起后就变成了杂食动物，他为省事，经常在家用泡面解决三餐，一来二去的，逢羽对他屯着的各个种类的泡面感起兴趣，学着他打上鸡蛋放在微波炉里加热，或者添加高汤和芝士小火慢炖，滋味有如打开一个新世界。
生活早已接受到章诺的影响，他一下子回归到郁乘莱，她的感觉就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坐在床尾，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尴尬的安静，找不到突破口，她开了电视，企图让这声音把氛围显得热闹一些。
郁乘莱还在看着外面的什么，毫无征兆地转过身，逢羽正盯着他背影，被发现，窘迫地把视线移至一旁，他淡淡笑着，在那边说：“这么久不见，不来抱抱我吗？”
逢羽应和地笑了，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手放在自己腿上，又很自然地抓住她的手，逢羽轻轻颤了颤，想收回，他又抓紧，朝她倾过身子来。
看着这张脸越来越近，她脑中鸣起警钟般的提醒，随后猛地站起身，不小心带翻了水杯，滚烫的一片浇在大腿上。
她这是在干什么啊？逢羽很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她低着头，迅速说完往门口退过去，过程中，轻轻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然后逃一样地出去了。
郁乘莱依然坐在床上，侧脸背着光，安静的样子，看不出是在想着什么。

第38章 第三十八颗

出了宾馆，冷冽的风没让眼泪落下来，强忍着更是难受，逢羽抬头看看楼上，无法描述她是在伤心什么，可能是章诺的被取代，或是愧疚自己对郁乘莱荡然无存的爱情，她分不清，直觉得自己是一棵被风摇来摇去的稻草，找不到依附。
季麟希晚上去红砂上班，白天则窝在家里睡觉，她穿着长到大腿的黑色T恤，看着逢羽在她的酒柜上翻来翻去，从进门到现在，脸色紧紧绷着，也不说话，但是看这样子，已经得知是有多么激烈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发生了。
让她都不太敢去问发生了什么。
毋自认为，大概是和章诺吵架了吧？
后来，逢羽坐在地板上，扒着沙发睡着了。
烦扰她的事物连梦的空隙都要钻入，无处可逃地去面对她逃避的，她爱着的那个人，是鲜活的章诺，也是多年仰慕的郁乘莱，从他的手指到身体，逐渐化成点点萤火，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静静地等待消失，而她疯狂地想把他抓紧，直到最后一颗萤火飘向山的远方，她依然没有抓住。
宾馆里，他鞋都没脱，半躺着倚在床头抽烟，手机聒噪地响出铃声，他立即拿起来看，发现通讯上的姓名显示着“季麟希”，不紧不慢地接通，那头传来女人怒气冲冲的吼声。
因为明白这是为何，懒得听她是在气什么，直接按断通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嘴角止不住地扯出笑意。
赶到了季麟希这里，却被关在门外不被放进去，逢羽还在睡觉，季麟希隔着玻璃见他坐在路对面的长椅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低着脸点燃，察觉到季麟希的怒视，“喂。”远远招了下手，说：“醒了就通知我一声。”
季麟希用力扯上窗帘，二楼的卧室里，逢羽抱着被子，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睡梦中情绪都不见放松。
乐队雷雷好奇，伸脑袋进来偷看，被季麟希发现，一脚踢了下门板，差点挤到他脖子，雷雷摸着发凉的脖子下楼找东西吃，开着冰箱，意外发现外面一下子来了许多熟人，连自家的乐器都被挪了出去，他好奇地过去凑热闹，章斌正指挥大家工作，一见他，喜出望外道：“哎呀，正好缺人手，来来来，快过来一起干活！”
逢羽浑浑噩噩地醒过来，季麟希正背对着她剥橙子，听到动静回身，“醒啦？”
逢羽直直躺着不想动，鼻子抽了抽，季麟希又看向她。
“你说，青柠檬和黄柠檬，哪个好？”
季麟希专心吃着手里的橙子，好一会儿，神经质地扑哧笑了，回答：“橙子好。”
逢羽翻了个身，不再理会她。
透过窗帘的缝隙，发现外面点亮夜晚的光，隐隐约约还听到一些人说话的声音。
“外面在干什么？”
“你自己看呗。”
逢羽下床，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她眼睛睁大了一些，然后迅速地推开窗户。
风迎面灌过来，让她脑子木木的，眼睛涩涩的。
章诺正和几个男人蹲在一起摆弄着什么，敏感地抬头，撞上她的目光。
她的心开始狂掉。
扒在窗台上，大声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一觉起来觉得像是换了个世界，繁星点点，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彩灯，地上则是无数的鲜花，蜡烛正在被一个个地被点燃，章小高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这时领领也看到了她，懊恼地拍额头：“啊，被发现了……”
其实章小高和翩翩的此番创意章诺原本很不愿意接受，他讨厌仪式感，认为高调又做作，谁让所有的女性一致认为她会吃这套，就只好这么办了，被提早发现，显然不能按照制定的步骤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冲她扬了扬手。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鼻子一酸，眼泪滚了下来，手捧在嘴边冲楼下的这个人大喊：“章诺！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仰着脸笑着，却不回应。
这是她爱的人，无论他在哪里，她总会第一眼看到他，无论他在做什么，总是会牵动她的心。
相比你的完美无缺，我更爱你的复杂真相。
置在地上的喷泉式烟花接连被点染，火树银花映照出最浪漫的夜晚、人生中最闪光的时刻，所有人都在笑着，齐声催促逢羽，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大步奔了下去。

第39章 第三十九颗

逢羽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做翻译工作，工作清闲，五点到了下班时间，收拾好手提袋乘电梯下楼。
小西服把细腰勾勒出来，踩着尖尖的高跟鞋，跟谁都和和气气的，两年的时光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变化，只有头发越来越长，想剪短一些，一直征求不得同意，原因是他喜欢。
几个同事也在，约她去附近新开的餐厅，逢羽婉拒，女同事问：“今天怎么还没空，是不是又有老公来接了？”
逢羽沉吟了下，说：“现在还不是老公呢。”
同事看着她手上的戒指，说：“我看你从毕业到现在，这戒指就从来没摘下来过，小逢，你这效率不行啊，人事部小庞两年生一怀一个，你倒好，这么久了连婚都还没结，真替你着急。”
逢羽笑说：“快了快了，明年就结。”
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倒车时逢羽想起刚才的话，看看手机上的日历，其实距离明年也没剩多少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