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聒噪地鸣叫着,女人手指站在第一位个子最高的章斌,对身旁的文气内敛的丈夫说:“这个不错,大了也省得我们费心思养活,回去还能再店里帮帮忙。”
章斌当时也才十一二岁,在福利院里属于最年长的一个,充当着老大哥的角色,平时帮着院长他们干脏活累活,他们谁也不舍得他被领养走,失去了这个劳动力,恐怕那些活计会再落到自己担子上,随口扯了个理由,说这孩子天生有遗传病,带回去恐怕给二位增添负担。
“要不,您在看看别个有没有满意的?”
队列中长得最漂亮的小姑娘叫章翩翩,平时人见人爱,这会儿低头苦脸,怎么叫都不出来,院长只好把章丽扯出来,让她给人唱个歌儿。
章丽体弱多病,长得像个豆芽菜,一般有人过来领养看都不愿看她,院长唯恐她留着多吃几年饭,一心想尽快转手,自己还能赚个辛苦费。
这对夫妻也是同样的,立即摆摆手让章丽回去了,一转过身,章丽冲章斌开心地笑了下,跑进队列,偷偷牵住他的手,章斌回握住,一旁章小高心有余悸地拍拍小胸脯,小声说:“可把我给吓死了,你要是走了,以后受欺负的就是我一个人了!”
章小高人小鬼大,歪戴一顶脏兮兮的棒球帽,遮住前些天跟人打架脑袋上留的一道疤,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更没人愿意领走,留下来也让院长他们闹心,鼻涕总是快流到嘴边也不肯擦,实在拿他没办法,和章丽一样,都是让人不待见的主。
其余的孩子们一个个站得笔直,尽力表现自己的优秀,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会在不停地摇摆,拼命地讨好,只希望自己成为幸运的一个,傻傻地憧憬未来,让这两个陌生人带自己逃脱牢笼。
小章诺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脚边的蚂蚁搬家,他把脚挪开,让它们顺利通过,看着它们排成一排,卖力地劳动,连自己被叫了名字都没听察觉。
院长快步过来把他拉扯到女人面前,捏着他的肩膀催促:“傻孩子,愣什么啊!快叫妈妈呀!”
章诺回头看看自己刚才站过的地方,院长的到来扰乱了蚂蚁们的队形,一些还被她踩在脚底,他皱起眉心,看它们慌张地四散爬行,找不到路了。
院长抓着他连扯带晃,对木讷的他恨铁不成钢。
那女人倒不在意,半蹲在身子,惊喜地看着他漂亮的模样,温柔地问着:“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章诺终于看向了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女人叹了声起,把他抱在怀里,竟抽泣了几声:“乖孩子,受苦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了。”
在她怀里,章诺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那群蚂蚁。
今天午饭难得得丰盛,章翩翩端着小碗坐到章诺旁边,拿着勺子往嘴里送饭,偷偷对他说:“我敢打赌,你过几天还会被送回来!”
章诺专心吃着饭,左手拿筷子,把碗里的西兰花挑拣出来,护工看到了难得没有教训他,坐到他旁边,说起每次送他离开前,如出一辙的话:“到了新家记得一定要听话,你要是听话了,你爸妈就能让你吃好吃的,给你买玩具和新衣服,不听话了,就还得被送回来过苦日子了,还要挨打,那时候大家都不喜欢你了,所以这次就一定不能再回来!”
“记住了吗?”
章诺点头。
护工一走,章翩翩撇撇小嘴,玩着自己的辫子,对章诺说:“说实话,你眼光真差,我可不会看上那两个人,看起来就穷酸,听他们说话都不像个文化人,我才不要管他们叫爸爸妈妈……”
正说着,院长朝他们走了过来,章翩翩立即闭了嘴,仰脸冲院长甜甜地笑。
院长枯瘦的手一下一下地摸在章诺头顶:“小诺啊,快准备准备,你就要出发了。”
她说完又出去招呼那对夫妇,章翩翩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回头问章诺:“你看到她的手了没,觉不觉得像什么?”
“巫婆。”章诺想都没想地说。
这已经是章诺第三次被领养走了,同样的,不久后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是自己跑回来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难得还记得路,鞋头都磨破了,袜子下面渗着血,遍体鳞伤,脸上竟然还留着人的牙齿印,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一回来就把自己蜷缩在小床上,雨夜消除了以往昆虫的鸣叫,除了雨声,一切都静悄悄的,孩子们都看着他,一声巨响打破死寂,气急败坏的院长踢开门板,黝黑的影子投进屋里,她冷冷瞪着小小的章诺。
这一次,他的回来依然让院长非常生气,狠狠把他打了一顿,举起一个凳子砸在了小小的身板上,章斌扑过去抱住她的腿,求她饶了章诺这一次。
第二天章诺没能起床,他生了一场重病,院长还在气头上,不准叫医生来给他看病,也不准任何人送去饭菜,他在床上躺了两天,伤口发了炎,他用舌头舔一舔,才两天,好像就消瘦了很多,抿抿干裂的双唇,无神的双眼盯着天花板。
有株幼苗孤零零地长在石头的缝隙,接受风吹日晒,电闪雷鸣,没有庇护,柔软而顽强地慢慢生长,它知道自己是一棵坚韧的野草,好歹生命力顽强,奄奄一息地抗衡。
章小高偷了饼干塞进他被窝,做贼一样地跑出去了,章诺没力气动那包饼干,他只想喝水,干渴得嗓子都疼了,做梦一样看到面前伸过来一只印着卡通图案的水瓶,章翩翩清脆的声音在问他:“要喝水吗?”
章翩翩新得了一对亮晶晶的发夹,她拧开水瓶,无奈地对章诺说:“章诺啊,求求你,学会讨人喜欢吧!”
章诺闭上眼睛,章翩翩把水一点点流进他的嘴唇,让他感觉到柔软清凉的液体滋润荒芜的沙土,浇活即将枯死的野草幼苗,神奇地,幼苗迅速地成长起来,竟长出深绿色的枝叶,又伸展起了藤蔓,盛放出一朵巨大的花朵,所有都围着它称赞。
不久后,章翩翩被一对来华旅行的澳洲夫妻领养走了。
又一天,院子外停了铮亮的汽车,所有的孩子都跑出去围观,章诺坐在小板凳上帮护工洗床单,溅出来的水浇毁了蚂蚁的窝,院长在背后唤他过去,他笑着回头,乖巧地应下来,擦干小手,跑过去。
院长叫那男人郁先生,他的妻子捏着章诺冰凉的手,心疼地问冷不冷。
他摇头说着不冷,阿姨干活太辛苦了,帮帮她是应该的。
姓郁的男人点点头,说,这小子可以。
女人也笑了,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家。
章诺抱住她,叫了声妈妈。
那天章诺坐进车子离开了,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也拥有了一个新身份。
这一次,他再也没回来过。
第22章 第二十二颗
薄霜攀附在玻璃上,形成晶莹剔透的冰花,透过它们,看到室外房顶上、地面上、与天空一样,苍劲的白。
雪停了,万物肃穆,章诺沉沉睡着。
逢羽守了他许久,看他安安静静的躺在被窝里,没了攻击感,也了无防备,居然像是脆弱的样子。
悬挂在墙上的钟表秒针不厌其烦,一声声地走动,逢羽趴在床边,半睡半醒,后来感觉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脑后,她揉着眼坐起,“你醒了?”
他窝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声,看着陌生的房间,无力地问她,这是哪儿?
“我小姑姑家。”逢羽说。
他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又问:“我怎么在这儿?”
逢羽说,“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闭上眼,按了下紧紧绷起的太阳穴,又听见她问:“为什么骗我?装成郁乘莱骗我,很好玩吗?”
浓密的眼睫随即眨开,展现遮挡之下深邃的黑,光亮而迷人,尤其从中察觉到他恶劣的玩味,是装不下去了,撕破掩饰释放出的真实样子,邪恶诱惑,简直让她心跳如鼓,不敢再对视下去,挫败地别开脸。
“蛮好玩的。”
他一手垫在脑后,又说:“只是可惜了,看不到你梦想幻灭,张嘴大哭。”
“章斌都告诉过我了。”他话音才刚落,逢羽立即出声,是不想听到他表现自己的恶趣味,又见他稍愣了下,拧起眉心,手插在头发里低低骂了句什么,然后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逢羽站起来想搀扶住他,哪想到他长臂一揽,紧紧箍住她的腰,让她半个身子把自己压在下面,然后他利落地翻一个身,与她交换了体位。
仅仅一句话而已,他心烦意乱,像是拼命隐藏好的伤口被□□裸呈现在她眼前,光鲜的、无懈可击的自己,被剥开外壳,成为一个踽踽独行的可怜鬼,其实向来是无所谓的,可偏偏就是让她知道了,骄傲的自尊受挫,犹如人设崩塌,无颜面地不想再面对。
唯恐那玻璃一样干净的眼珠,出现心软的怜悯。
章诺是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他宁愿逢羽讨厌他、惧怕他,也不愿让她对自己有一丁点儿的同情,压上她软软的身体,那双纤细的手就抵在他胸前,咬着牙怎么也推不开,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如果他想,她怎么也逃不掉,满足了作为男人的尊严,于是章诺满意了,大手游走在她腰臀,薄唇吸吮她的耳垂。
“章诺!你放开我!”
她在他身下扭动,脸都气红了,像粉白的水蜜桃,偏偏触感是滑腻的软豆腐,让他忍不住一口咬在上面,她“啊”了一声,更生气了,咬着牙骂道:“疯子!不要脸!你给我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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