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无兴趣地瞥了一眼连包装都没拆开的午餐面包。
“不想吃。没解决报告之前我都打算绝食。”
“你怎么……”
柳生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瞎胡闹的孩子一样,他摆出一脸苦口婆心的表情。
“报告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下课以后我可以帮你复习一下内容,或者……等等。”
话说了半截,他忽然停下来。
“怎么?”我问道。
柳生犹豫了一下,他似乎是想起了点什么。
“也许……”像是在心中反复掂量了一番,柳生不太肯定地说道,“也许我有个认识的人可以帮你写报告。”
“哦?谁啊?”
——柳生从未告诉过我那个人的名字。
尽管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秋山佳音。
历史老师第一次在班上把那份报告念出来并对我大加赞许的时候,坐在下面的她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
柳生防护措施做得非常谨慎小心,他既不告诉她客人的名字,也不告诉客人们她的名字。互相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就减少了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的危险。
第一份报告顺利完成之后,柳生如约跑来问我收钱。
“钱拿来。”
球场边,大家都在一旁忙着做热身准备的时候,柳生来到我身旁不动声色地吐出了干脆利落的三个字。
什么嘛,这种跟黑社会一样冷酷的要债方式,也太不亲切了。
“呀,柳生,生意才做到一半就翻脸不认人了?亲兄弟明算账什么的还真是残忍啊——”
我故意提高了点音量说道,柳生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那不是给我的,有很需要它的人。”他像是在刻意提醒我一般压低了声线。
我心知肚明地笑了笑。谁都知道柳生的老爸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律师,以他的家境来说需要靠这种方式赚钱才反倒是奇怪了。
“反正就算我不给你,你自己也会垫上的吧?柳生你呀……还真是个十足的大少爷。”
柳生皱起眉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我。我把手伸进口袋假装掏了掏,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钞来。
“喏,童叟无欺,我可不是耍赖欠账的人。”
柳生松了口气正要接我递过去的纸钞时,我迅速把胳膊一抬,他的手就这么落了空。
“仁王君……”这一次,柳生的声音很无奈。
我狡猾地一笑,一个响指之后,钱已经眨眼躺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
“拿去普济救世吧,柳生大善人。”
完成交易后,我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开始做起了热身运动。
柳生小心翼翼地把钱折好放了起来。他随身带着一本英文词典,这本英文字典我曾经在秋山的课桌上见到过。
柳生把收到的钱夹在这本字典中,再把它交给秋山,两个人就这样在谁都不会注意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完成一系列交易。
聪敏的柳生。
聪明却又无法逃过我眼睛的柳生。
因为有了秋山的存在,我的三年级上半学期可谓是如鱼得水地渡过了。
在那之后我一直定期给柳生增加业务,说来也怪,以前时不时会对我唠叨几句的柳生自从开始发展这个业务后,就再也不跟我提起要“认真点,少缺课”之类的话题了。
柳生并没有在靠替人写作业赚钱,他只是纯粹义务地帮助秋山介绍客人而已,那么这件事对他自己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获利,还要冒着被发现后可能会被退学的危险,对柳生来说这莫非只是一种刺激的体验?因为一直当模范生太无聊了,因为一直当大家口中的绅士当烦了,因为厌恶这种一成不变的呆板生活所以想要体会新鲜的感觉……但我知道他哪种都不是。
柳生处事非常严谨,他的思维逻辑清晰有条理,完全和他老爸的精英头脑一脉相承。制定业务也好,接收客人也好,用字典交易也好,每一个环节都经由他的细致考量而变得滴水不漏。
唯独只有我能看到那一丝空隙。
柳生不是什么圣人,他的确有善良且同情心丰富的一面,但若要以为他真的会无缘无故为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付出这么多,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确不在乎钱,他的确有那个能力可以把一切操纵得游刃有余,他的确可以把这一切当做是场消遣的游戏。
他甚至可以认为他真的是在大发慈悲地帮助、拯救一个缺钱的可怜女孩,但那终究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某个提早放学的午后,我路过柳生的班级。那天的柳生是负责留下打扫教室的值日生,我远远地透过窗户向里张望,却并未看到他拿着扫帚扫地的情形。
空荡荡的教室里,柳生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他的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字典,柳生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慢慢地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千元纸钞。
他把那些钱整齐地夹进了字典,然后安静地合上。
这应该是我早已预料到的一幕,但我还是不由得沉默下来。
柳生很聪明,可他的智慧却反而在让他陷入古怪的泥沼。
我很清楚那家伙根本不认识多少差生,为了保证安全不被识破,他也不可能去外面找来这么多人介绍给秋山。
秋山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客人从来都只有我,以及柳生自己。
我不会拆穿他。
柳生和我很像。但在某个本质上,他和我又是断然不同的。
傻瓜般的善心……或者也可以说是单纯的恋心,柳生的身上姑且还残留着这种属于“人”的本性。而对我来说,恋爱,学习,兴趣,爱好,什么都是无谓的。
因为我没有未来。
即便活着,我也只是一具空壳。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秋山为了采访而来天台找过我,自那之后,她就会时不时地来天台坐着发呆。
我们很少有对话,在极其难得的情况下才会开口说一两句,一说完马上又恢复到各自发呆的状态。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有一次她忽然开口道。
“你认为柳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慢吞吞地思考了一会儿。
“那家伙,本质说不定意外地热血。”
“是吗。”
“嗯。”
恢复沉默。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要打网球呢。”
“唔?”
“新闻社的报道……我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打网球呢,因为有趣吗。”
“……因为可以找到活着的感觉。”
“是吗。”
“嗯。”
再度沉默。这一回谁都没再开口。
我躺在长椅上,从指间的缝隙中默默凝视发呆的秋山。
她的皮肤很白,几乎和我一样病态的白。在一片蔚蓝苍穹之下,她渺小得近乎透明,单薄的身躯仿佛随时会消失于无形。
……就像雪一样。
她并不属于我和柳生的暗世界,而是会在阳光下消融的冰雪。纯净,无垢,美好到无限近似于一触即碎的冰晶。
我无法、也不忍接近。
倘若我试图稍微接近一些,身体周围的污浊仿佛就会蔓延到她不可侵犯的神圣世界中。美好会被摧毁,纯净会被玷污,一切会在顷刻间破碎。
柳生一定也在以同样的目光看待着她。
正因如此他才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泥沼。
我与柳生是相同的,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对她来说,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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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有较凶残内容,请提前开启防护罩>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第二个真相说出来了(长叹一口气
迄今为止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次日更……默默地为自己感动一把(抹泪
姑娘们,请用长评中评短评各种评狠狠地砸向我~毫不留情地砸向我吧~!
(张开双臂)
☆、第四十七章
最令我们恐惧的,并非是我们的黑暗,而是我们的光明。——Marianne William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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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4日,圣诞节前夕,我的生日。
阿土总是最早一个到治疗会的人,他会帮大家把椅子排好,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再在桌子上摆一些茶具和水果供大家休息时吃喝。
治疗会里没有人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按照计划,我买好了一堆圣诞礼物准备带去治疗会分给大家。我给阿土买了一支水枪,据说是那种可以短暂制造出彩虹的水枪,真实效果如何我不知道,我打算去了治疗会以后和阿土一起试试。
捧着一堆礼物,我来到治疗会的门前,然后从礼物下面艰难地探出一只手来打开房门。
没有上锁。这说明阿土已经在里面了。
打开门时,因为手里捧了太多东西,我的视线被挡住了。地上好像有一滩水渍,我没注意到就踏了上去,结果往前一冲险些滑到。
“啊……糟了。”
好不容易站稳,手中捧着的礼物却有几个掉了下去。我正勉强想弯腰去捡,却奇怪地发现脚下令我滑倒的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水渍。
那是一滩黑乎乎的,向前蜿蜒伸展开来,并且散发着古怪腥臭的液体。
屋内一片昏暗。窗户没有被打开,椅子也没有被排好,桌子上散落着一些之前聚会时留下的纸屑和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