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阮郑辉盯着他的眼睛,眸光幽暗,“当然知道,奥娜那会消沉得恨不得跟着去死,可不也好好的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世上,不靠谱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最不靠谱的,就是人心。”
“这我倒是不太认同,”陆靳泓将烟放在唇间,说话的声音与旁日有所不同,“与其说人心不靠谱,不如说世事难料,一生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个人渣,将一颗真心碾碎成渣。”
阮郑辉笑了笑:“听你话中有话。”
“有吗?我随口说说而已。”陆靳泓叼着烟,抬头看向高耸的货架,“除了你没有旁人知道此地的话,货要怎么搬?”总不可能都是阮郑辉自己动手吧。
“问这个,才对嘛。”阮郑辉环顾四周,“这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陆靳泓,我一直觉得你的脑子特别清楚,所以我看中你,而你乐于也与我交好。”
“我应该感谢你的器重。”陆靳泓云淡风轻地说。
“感谢就不用了,”阮郑辉站起身,指着仓库幽暗的四周,“平时运货,都靠这里的阮家门徒。”
“门徒……”
“对,这些人永远不会背叛,也不能背叛。阮家兴,他们兴,阮家亡,他们亡。”
陆靳泓沉默,他想起了奥娜。那个烈焰般的女人之所以甘于听命阮郑辉这么多年,理由怕是跟这些门徒一样。
“你不想问我,门徒在哪里吗?”
陆靳泓摇头:“不想,他们既然在暗处,就不用问了吧。”
“不问,你回去要怎么交差呢?”阮郑辉向他走近了一些,冷笑着问,“不问,你的任务要怎么完成呢?”
陆靳泓的睫毛挡住了眼神:“什么任务?”
“现在阮氏三代人储备下的军|火就放在你的面前,怎么来,怎么拿你都一清二楚。”阮郑辉慢慢地抬起眼,嘴边带着嘲弄的笑容,“现在你最想做的事,是不是赶紧离开这里?”
陆靳泓将烟从嘴里取下,正色问:“为什么这么说?”
“离开这里……”阮郑辉故意拉长了语调,老鹰一样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才好去联系你的老东家啊。”
就在他说出“老东家”三个字的时候,仓库四周的灯骤然亮起,高高的货架之上林立的人影投在地面。
见陆靳泓一言不发,阮郑辉瞥了眼地上持木仓的人影,冷笑说:“所以,我索性把门徒们也都请出来让你见一见,可好?”
陆靳泓将手中尚未点燃的烟扔在脚边,抬起脸来,他的睫毛很长,在强光下形成小片阴翳,遮挡了眼神。
“不是,你误会了。”
阮郑辉大笑,笑声回荡了许久,才说:“误会?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继续诓骗我?当初,我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基地忽然被暴露,骨干死伤过半,老爷子也死了,如果不是军火|库藏的深,阮氏早就完了,你却毫发无伤……好,就算是巧合吧。乌木提出事那晚,你跟姓赵的小姑娘同样被捉,却能全身而退……行,你说是因为你们也是被骗,是受害者。那这一次怎么说,奥娜去帮你救人,结果遇见华国的特战队,你还想怎么解释?”
陆靳泓听他说完,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右手臂:“郑辉,我救过你多少次,你算过吗?”
阮郑辉沉声:“数不清,所以我一直不想,不愿怀疑你,但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你根本没信任过我。”陆靳泓揭穿了他的假面,“你也从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包括奥娜。否则你不会想用赵影来牵制我,也不会用毒|品控制奥娜。”
阮郑辉微露一丝错愕,很快便恍然:“奥娜居然告诉了你。”
“没有。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可是毒|瘾发作时候的身不由己,就算奥娜再怎么倔强又如何能藏得密不透风?
“她就是个疯子,这个世界上谁也没办法驾驭一个疯子,除了瘾。”阮郑辉冷酷地为奥娜添上注脚。
“……她以为阮氏会给她一个家,结果这里只拿她当棋子,从来没把她当成一员。”
“家?做我们这行,说什么家庭,不可笑吗?陆靳泓,发现你有那个记者女朋友的时候我就该醒悟了,有牵挂的人根本成不了大事!”
陆靳泓的冷静与阮郑辉的狂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不需要家,不代表别人不需要。你向武装势力提供军|火,促发战事从中渔利,害死多少人,害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这些你弃之如敝履的东西恰恰是多少人珍视的宝贝。”
“那些人你认识吗?你连他们叫什么,住哪里,是怎样的人都不知道,就在这里为他们慷慨陈词不觉得自己傻得可笑吗?”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陆靳泓淡淡地说,“我只要知道自己的使命。”
阮郑辉勾起唇,嘲弄道:“知道死期已至,自己承认了?呵,好一个卧底。”
“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辩解吗?”
陆靳泓向后退了一步,手朝后背去:“不,我说的是你误会了我跟你说这些的目的——”
随着他的语声,从货架的顶上一支木仓顺势滑落,刚好进陆靳泓背在身后的手中。
阮郑辉脸色一变,反应速度非常快,立刻拔出腰后的木仓上膛,双目怒睁:“你们还愣着干嘛?击毙,不用留活口!”
然而林立的“门徒”毫无动静。
“我的目的不是离开这里,回去汇报,而是……让你在这里再多耽误一会。”
“什么?!”阮郑辉脸上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终于荡然无存。
因为高处藏在阴影里的“门徒”们终于露出了真颜——那哪儿是什么门徒,分明是穿着华国军装的军人!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埋伏在这里,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出去,怎么可能!”
陆靳泓的木仓口指着他,简洁地命令:“放下木仓,我保你不死。”
阮郑辉厉声:“做梦!”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木仓一响,子弹正朝着陆靳泓而去。
砰。
子弹被陆靳泓绑着“纱布”的右臂挡开了。
就在阮郑辉还在惊于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面前的陆靳泓已经闪身而来,“受伤”的右手夺过他手中的木仓支,遥遥扔向一边。
“你的右手!”阮郑辉大惊。
“兵不厌诈。”陆靳泓的右手不但活动如常,还反手擒拿得非常稳当。
阮郑辉颓然地放弃了挣扎,凄然笑道:“……我认输了,陆靳泓,但是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靳泓扣着他,语气早已不复虚与委蛇:“无可奉告。”
阮郑辉的眼神忽然一凛,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了……是奥娜那个女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陆靳泓一言不发,推着他的背往外走——门口,持木仓的战友们已经在等候。
“陆靳泓,他的手里!!!”门外的战友忽然大惊失色,吼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陆靳泓劈手捉住阮郑辉的手腕,他掌心里的火机已经点燃,青红的火苗因为动作而摇曳欲灭。
他们的身边是堆放炸|药的箱体,点燃的火机如果被扔进去,这个仓库,乃至于这个码头势必无人生还!
阮郑辉就是要这里所有的人给他陪葬!
磅。
木仓口贴在躯体的一声闷响。
阮郑辉手中的火机应声落地,被陆靳泓踢到一边。
鲜血顺着阮郑辉的手滴落在地,他已经被从外面赶来的战士团团围住,控制得动弹不得。
“你根本不是普通医生,”狼狈地被押住的阮郑辉哑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站在强光之下的陆靳泓,被勾勒出一丝不苟的轮廓,尽管穿着便装,却无损一身凛然正气,他眸光坚定,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
“军人。”
*
“大家好,这里是SK传媒新闻频道从位于坎铎边境托里岛发回来的报道——长年活跃在东南亚地区的非法军械供应商,金组织现任头目阮郑辉,于今日傍晚十七时,被我国驻坎铎维护部队及特战队在托里岛废弃码头擒获,现场还搜获大量未经许可的军|火——”
港口一隅,停着的直升机前,戴着耳麦的年轻女人正用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进行着现场新闻直播。
在她的正对面,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考究的大衣因为长时间乘坐飞机而发皱。
“……相信此番清剿将会净化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大环境,进一步推进区域和平。”
话说到这里,一直专业而矜持的女记者忽然顿住了,一双杏眼闪过明亮的光,顾不上镜头还对着自己,就快步朝前迎去。
“赵影,你——”
扛着摄像机的宋彦追了两步,停下了脚步,他从镜头里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他走在队伍的最后,独自一人,却沐浴着夕阳带来的圣洁光辉,像个经历了漫长苦战而凯旋的勇士。
宋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赵影说自己是来坎铎接陆靳泓回家,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说时间才能给陆靳泓审判。
镜头里,娇小的女孩越跑越快,皮鞋跑丢了一只,她索性踢掉,穿着袜子奔跑在木质的栈道上,奔跑向那个孤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