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美打量了一会儿宋姗穿的服饰:“都发财了,这点钱都不愿意出?我们好歹也算老乡,能遇上也是有缘,说不定上苍让你遇见我,就是来付医院费用的。”
宋姗忍不住笑:“你对男人也是这么直接的吗?”
“对男人当然不能说实话,有时候还得说反话,比如说要说是喜欢他这个人,不是喜欢他的钱……”林素美自己都被自己虚伪得笑了起来,男人究竟得多虚伪,才会喜欢听这样的话。
宋姗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林素美分享自己的生活,两个人甚至如同老朋友那般聊着彼此这么多年来的生活。
林素美说着她离开定州后的经历,被男人骗过,差点去当了小姐,后来逃了出来,找工作时,被领导占便宜,还被领导老婆辱骂,后来她就想通了,反正都得被人骂,被人欺负,不如主动一些……
离开医院的时候,宋姗替林素美把医药费全都结清了,在交完费时,她才反应过来,林素美的确有本事啊,现在自己不就心甘情愿的替她交费用了?
但宋姗还是又给林素美留下了一笔钱。
陆母出院后,宋姗再次去了医院,这一次她没有看到林素美,她原本怀疑是医院方把林素美赶走了,问了好些医生护士,才知道林素美自己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姗有一种感觉,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林素美了。
林素美离开了,宋姗的日子照过,订火车票回云市,再转车回定州,没回九山村,毕竟她要做的事在县城就能够处理。
她对自己老家没有一分一毫的怀念。
她去公安局时,一报出自己的名字,就有人知晓她,热情的帮她处理各种事,然后主动提出帮她保守秘密,绝对不让她父母知道她回来过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她呢?因为在她逃出云市后,她父母来公安局闹过,要求他们帮忙找人,把她抓回来,要让她养老,让她把工作的钱全拿回家。
三十岁以前的宋姗过的是什么日子呢?从大学开始,就必须拿钱回家,否则宋老二和葛红就去学校闹,骂她不孝,要告她。后来工作了,再次跑她工作岗位上闹,要让公司把工资都给他们,一分都不肯给她留。
宋姗换过好几个工作,独自在外时,喝着凉水吃着冷馒头,只能自己咬着被角哭。
可笑的是她的工资被她父母拿回家盖了大房子,房子给宋老大的小儿子住,因为宋老大把小儿子过继给了他们,然后人家孝顺,把房子给亲生父母住,指使他们来找宋姗,和宋姗一起住城里,过好日子。
那是宋姗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她想过不止一次自杀,她的家人比噩梦更让她感到恐怖,每次回想起来就心惊胆战。
直到三十岁生日那天,她站在蛋糕店门口,看着橱窗里精美的蛋糕,突然生起了一个念头——我为什么不逃呢?
逃吧,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到她的父母了,他们对她来说是噩梦,是恶魔,是要她命的魔鬼。
她逃到了宁海市,怕查身份证,坐的一段一段路的车。
她成功了,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她曾多么可怜,让这些公安局的同志都对她记忆犹新。
在办好材料后,她离开公安局,想直接坐车回云市,第二天乘坐火车回宁海,但莫名的就想到了林素美,于是转身回去,想问一问他们是否知道林家的情况。
结果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了里面人的交谈。
“刚才那个女人可怜着呢,父母极度重男轻女,把兄弟的儿子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自己闺女当牛做马……简直好笑,说有儿子才能赡养他们,既然这样,找女儿要钱是几个意思……”
里面的人针对重男轻女聊了好一会儿,哪个村的哪家人重男轻女了,婆媳因此关系剑拔弩张。
聊着聊着,聊到了九山村。
“九山村现在是我们县里的富裕村啊!他们那村的村长有魄力,早早修了路,靠那条路发家致富……”
“我知道,九山村的柚子和血橙大家都抢着买,打出品牌来了。”
“九山村的柚子香,血橙甜,美人美……”
“要说美人,谁比得上林素美啊,可惜不学好……”
“怎么回事啊?”
“被知青抛弃了,孩子生下来就冻死了,她堂姐见她可怜,让她来县城住段时间散心,结果和她姐夫勾搭上了……”
“什么人啊,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
“还有更恶心的呢,还劝她堂姐离婚,说她堂姐夫现在喜欢的是她。幸亏那男人父母拧得清,死活不肯让她进门。”
“后来呢?”
“她堂姐就是村长女儿啊,出了这种事人家能善罢甘休?去那男的工作地方闹了一通,那时候这种事还是很那啥的嘛,工作没了,婚也离了,觉得丢人,搬走了。”
“那林素美呢?”
“害人害己,她自己名声没了,受不了跑了,她父母总不能跟着她跑吧?在村里日子难过得很啊!”
“生出这样的女儿也是他们自己没有教好,我有这种女儿直接打死她算了。”
“女孩子太漂亮了就是祸端,你要是看到她长相就能够理解了。她父母也是老实人啊,被她给连累了……”
……
宋姗转身离开,她想即使林建业夫妇愿意接受这个多年前做错事的女儿,林素美大概也不愿意回到这里来,因为林素美不在这里,那些八卦绯闻或许会平静下来,只要林素美回到这里,当年那些事必定会再次被人提及。
那是林素美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大概也是林建业夫妇不愿意看到的画面吧?
宋姗当天坐着车回到云市,留了一夜后,第二天乘坐火车回宁海市。
回到她自己的家,和陆宙打了一个电话便匆匆睡下休息。
闭上眼睛前,她似乎回想起林素美当年的青春明媚,那般美好漂亮的少女,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呢?
第5章
宋姗迷迷糊糊睡着,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主要是发生的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回到了二十年前,还是用的别人的身份。变成林素美,在她少女时的确是可望不可即的一件事,然而当她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凭借自己的刻苦取得优异的成绩,凭借着自身能力拥有了好的工作,她在这些年的生活经历里彻底明白了一件事,一个人的起点并不代表着终点,哪怕起点再低,再落后,都可以凭着自己努力创造出一个不错的未来。
所以宋姗一点没感觉庆幸,也没有回到过去改变自己人生的想法。
她的过去,很难堪,也是她遭受别人同情的理由,尽管她自己不愿意提及,却很明白,生在宋家二房的那些年里的经历,对她出社会后不是没有帮助。至少她勤劳不怕苦不怕累,因此得到领导认可和赏识,在面对别人冷眼时,也可以毫不顾忌的迎面而上,家庭让她负重前行,她却因此更加珍惜前行的机会。
但她依然希望把这一切关于过去的难堪可怜同情卑微弱小全都关在某个记忆的盒子里,用一把钥匙锁上,将钥匙扔进大海或者森林,从此再不将其打开。
回到二十年前,就意味着她不得不再面对二十年前的自己,面对父母的冷漠,长辈的漠视,全家的冷落。
是梦吧,一个长长的梦,梦境结束后,陆宙会带着她一起去办理结婚证,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不再是一个人,有困难有挫折都可以和另外一个人分享承担,从此以后她不必独自立足于一座陌生的城市。
或许是自我暗示有了作用,她真的睡着了。
陈冬梅叉腰在屋前的石坝子上破口大骂:“哪个在背后说我女儿的坏话,那么有本事来我面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竟然敢说小美摔傻了,你们才傻,全家都傻。”
“别以为我不晓得,一些人天天想让我家倒霉,就是不如意你意,我家小美好在呢!现在好好的,以后好好的,嫉妒死你们这些长舌妇。在背后说人坏话,也不怕鬼半夜来剪断舌头。”
“我家小美从桑树上摔下来了,下面都是土,能摔个什么样,长了脑子的都晓得。我们自家的桑树,自家的土地,没偷没抢的,轮得到你们讲空话?哼,小美就是人太好,那嘴贱的要吃桑泡就上树给她摘,结果自己摔倒了,那好吃鬼却跑得快。”
“你们这些人我就不信家里没养女儿,成天打胡乱说,别以为我不晓得是哪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我都记着呢!哪天我心情不好,也弄个名头说你们女儿摔傻了。”
……
林平的媳妇梁英抱着一岁的儿子看向自己婆婆,她对这个婆婆有些害怕,嫁进来之前都有人说过了,自己婆婆是个厉害的,所以婆婆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这会儿看着婆婆口沫乱飞的骂着村里人,很有一股冲动想去为婆婆倒一杯水,但总归忍住了,抱着儿子回自己房间。
林建业坐在大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老烟杆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草是自家种的,不用花钱买,村里人吃烟都这样,他瞧着自己媳妇,有心想说什么,终归是忍住了。